我悠然道:“皓月当空,国舅可莫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啊。”
他盯着我半晌,忽然哈哈一笑:“不错不错。今夜皎月如水,正须殿下这般雅人才可欣赏。殿下肯赏脸光临寒舍,在下早已备下美酒佳肴,刚才不过是跟殿下开个小小的玩笑。来人,还不请殿下到厅中入席?”
我与亚里罕度对视一眼,他低声道:“擒贼先擒王。”我会心一笑。虽然暂时稳住康基费兰,但只要未脱险境,他随时可能反悔,那一百余支火箭仍可将我们射成刺猬。
三人步出山洞,在众人严密监视下向康基费兰走去。
他淡淡一笑,将手一摆:“殿下请,诸位大人还在厅内相候呢。”
我与亚里罕度都是一惊,难道这厅内还有朝中显贵?情势竟是如此复杂,顿时不敢再轻举妄动,欲待看清情况再做打算。
厅门大开,厅中果然济济一堂,朝中有头有脸的大臣十个里面倒来了七个,我的老朋友如曼萨达、马杜拉等竟也都在,说说笑笑好不热闹。此时看到我出现在门口,顿时都张大了嘴,石雕一般呆在当场。
我心中暗惊,这满朝文武代表的就是皇帝的意志,我很难不怀疑今日康基费兰的行动是得到了皇帝的默许甚至是……授意。但面皮未揭破前,我就仍是亚里罕度王子,谅他在众目睽睽下也不敢再对我们有所不利。
乃缓步而入,含笑招呼:“众位大人齐聚一堂共赏明月,小王也来凑个热闹,不会扰了各位的雅兴吧?”
康基费兰跟着跨入笑道:“诸位大人,我请得亚里罕度王子殿下赏光与会,实在是希望给诸位一个惊喜啊,看来大家果然都很给我面子,惊喜得不知所措了,哈哈哈哈……”语调中再难听出一丝刚才剑拔弩张的意味,此人的定力倒也非同小可。
厅内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原来如此!”
“国舅真乃有心人也!”
“来来来,殿下快请入座!”
“国舅虽然请得殿下光临,但害得我等吓了一大跳,还须罚酒三杯!”
“殿下,我敬你一杯!”
……
僵局虽然打破,但我始终感到厅中气氛有一丝怪异,似乎我的出现,不但大出众人的意料,更可虑的是,他们聚集在此,倒像是在等着看一出好戏,结果却发现戏码临时被篡改了。我却不说破,只左右逢源地应酬,偷空瞥一眼亚里罕度,却见他神色沉静,目光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曼萨达看着我笑道:“殿下来赏月,怎会如此装扮?倒像是成心来找咱们国舅大人的麻烦呢。莫非国舅藏了什么宝贝不让我们大家知道?”
数十道目光齐射到我身上,那一袭夜行黑衣原本就碍眼,他却故意挑起这个话头,我不由心中冷笑,果然是老朋友啊,关照我得紧。
嘿嘿一笑:“大人正说着了。诸位,我们正该罚国舅,若不是我悄悄地溜进他后园,怎知他原来还养着那许多奇花异草。我原想着他邀了我们来,总该趁着如斯月色,让我们进园子好好赏赏,但看他却毫无此意,难道怕咱们这许多双脚踩坏了那些花花草草?——国舅,刚才我正赏心悦目,琢磨盗你哪一株花草,却被你逮了来这里,做不成那采花贼,你却要送我一盆好花,我才饶你!”我料康基费兰自命风雅,园中当养着不少花卉,此刻信口道来,总该大致不差。
康基费兰似笑非笑道:“殿下前些日子才施展空空妙手盗了我最珍爱的幽碧赭兰,所以今日我才防范得铁桶也似,岂料仍被殿下潜了进来。唉……真是不得不服啊。”
我不理会他的含沙射影,微微一笑:“那还要谢谢国舅的慷慨。”
他目中顿时划过一道尖锐的寒光,仰天打了个哈哈:“殿下客气了。”
众人听了,顿时满堂笑声:“竟有这等事?”
“殿下真乃雅盗也,妙,妙!”
“国舅,果然是你的不是了!”
“须得也送我们在座的每人一盆花才罢,哈哈哈哈……”
马杜拉笑着站了起来:“事到如今,国舅若还藏着,就实在不够意思啦。”
康基费兰笑道:“我那点野花野草的,岂敢在诸位大人面前炫耀?虽然献丑不如藏拙……但既然大人们要看,那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众人齐声叫好。一团和气下,却总有些诡异的味道。我看这些人也不全是一条道上的,说话中玄机暗藏,谁又知道各人肚子里揣着什么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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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萨达眼珠一转又笑道:“看来国舅今晚的安排真是丰富,不知那出好戏什么时候上演呢?”
康基费兰神色意味深长:“大人真是性急。要看好戏须得有些耐心不是?今日看不见,还有明日、后日,我们有的是时间,是吗,殿下?”
我暗暗冷笑,算来我们在园内耽搁的时间已经颇久,德尼在外久候我们不出,也应该有所行动了。点头道:“早前听国舅说过要请诸位品尝西式烤猪排。据我所知,这道菜集观赏与美味于一体,其烹饪过程确可以当作一出好戏来看,委实难得难得。”
康基费兰脸色微变,强笑道:“殿下说笑了,这个……”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一阵大乱:“不好了,后园走水了!快救火!”
一个仆从跌跌撞撞扑了进来道:“大人……后园失火了!这园里柴草多……请各位大人速速转移!待我们救火后……”
他话犹未尽,已被康基费兰一脚踹翻:“慌什么!狗奴才,还不救火去!”
那人赶紧一步三滑地滚出门去。厅内众人一听走水,也是乱成一团,这些人个个高官显贵,谁不把自己的命看得宝贝也似,立时争先恐后地向外挤着出门。门外那些人的随从仆众更如热锅上的蚂蚁,争着抢夺自家主人,大打出手者不在话下。康基费兰徒然呼叫得声嘶力竭,却有谁人听他?
我暗暗好笑,拉了亚里罕度穿窗而出,趁乱向那山洞疾奔,克夏亦紧随其后。
他一边奔跑一边笑道:“好个西式烤猪排,果然精彩异常。”
我稍感诧异:“你怎么不问我为何不趁乱逃出呢?”
他笑道:“克夏打探得巴比尼确被囚于此,他又意图把你烧死在洞里,当然连那孩子也一并烧死了干净,所以他还被关在那里,我们当然要趁乱捡个现成便宜。康基费兰这次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我叹道:“跟你说话倒也痛快,无须多费唇舌。”
他锐目中笑意温煦:“但我们的手脚必须要快。克夏,去吧。”
转眼已到了洞内,克夏答应一声,掀开铁盖迅速没入地道口去。片刻间,便见他背负一人窜了出来,那人浑身血迹斑斑人事不省,却不是巴比尼是谁?我心中愧疚,若不是为了我,他原本不必受这皮肉之苦。
后园火势颇大,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穹,在这洞中仍可感到热浪袭面,这一场大火,怕是要烧掉康基费兰半个庄园了。德尼那家伙,下手也真够狠的。
趁乱跑出庄园,德尼等迎了上来:“殿下无恙否?属下看二位还不出来,就欲入内一探虚实了。”
亚里罕度点头道:“没事。你做得好。我们先离开这里,巴比尼伤得不轻。”
德尼自树林里牵出马匹,我们跨上马儿便打马飞驰。
出乎我意料的是,一路上亚里罕度并没有询问纳克夏的事情,倒省了我不少解释的烦恼。但他愈是不问,反而愈使人疑心他已经知晓了某些事情,到底心绪难平。
回到国宾馆已将近天亮,将巴比尼安置到内堂后,亚里罕度等随即退出,由我协助麦姬为他疗伤。
麦姬大致查看了一下他全身伤势,不由黛眉紧锁,俏脸霜寒。他全身上下,鞭痕交错,火烙赫然,血肉模糊,几乎找不到一处完整的皮肤,气息奄奄,一条命怕就已去了大半条。
我见她娇躯微颤,知道她实在已经气极。康基费兰,她敬你如兄,你却如何待她?倒将天下人都看作负心薄幸,都负了你,伤了你,这却不是天下最自私可鄙之人?!
暗叹一声,轻握住她双肩,低声道:“先救了这孩子再说吧。这笔帐,我一定会为他讨回来。”
她仍不言语,微微颔首,施展开来,我自在一旁传递器械药物。处理完这全身伤势,已然天光大亮。
巴比尼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见我们,第一句话就是:“师傅……当心国舅,他要害你……”
我纵然心如铁石,这一刻也不由微微发酸,轻抚他仍火烫的额头:“师傅当然知道。你伤得很重,好好歇着吧。”
他怔了怔,继而眼中射出狂喜光芒:“师傅……师傅,你真的肯收我为徒了?”
我微笑起来:“你若不快快康复,为师可要严加责罚。”
他望着我喜上眉梢:“是,徒儿谨遵师傅教诲!”
目光越过我的肩头,见了正站在我身后的麦姬,忽然期期艾艾起来:“师娘……”
麦姬笑道:“好了,我们不要打搅他休息了。”便拉了我出门而去,剩下巴比尼呆呆地望着床前的空白。
出了巴比尼的房间,麦姬道:“梅耶传话来说让你今天称病闭门谢客,她今夜要见你。”
我心中一动,道:“她还说过什么?”
“并没有其他说话。你总是日夜颠倒,先去休息一会吧,反正她要你称病,总有她的道理,正好补充一下睡眠,她来了自然明白。”
我点头道:“也好,这几日奔波劳碌,是有点乏了。”忽然想起一事,拉住了她的手,有些欲言又止。
她看了看我,道:“你想说什么?”
我字斟句酌地道:“赛门到巴黎后,可曾对你说起过梅耶?”关于皇帝对梅耶的疑忌,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就怕是赛门卷入其中,那将会是难以化解的困局。此时听说她要见我,我心中的疑虑不由浮了上来,也许麦姬知道一些蛛丝马迹,故而询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