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们再也不会分开?”她抬起头,眉眼间都是脉脉的情意。
“是的,再也不分开,”我坐起,将她揽入怀,紧紧拥住,郑重地道,“我保证。”
她的双手环过我的腰间,紧紧相扣,如同心锁,轻叹:“休,我累了,也怕了。如果再一次失去你,我恐怕会熬不下去。我们,归隐,再不理世间纷争,好吗?”
心中一酸,适才她那疲惫、绝望、无助的神情掠过脑海。是的,她最后的坚强已在这场争夺记忆的殊死搏斗中耗尽,如果我不能回来,她就会跟着我死去。指尖轻拂过她的脸庞,竟是这般消瘦,将她愈发地抱紧,怜惜道:“好,我们归隐。”
她忽然伸出舌尖舔舐着我的手指,小猫一般,轻语:“你弄丢了我的指环,我要拿什么才能再锁住你?”
酥麻微痒的感觉自手指播散到全身,低垂了目光,一绺缎子般的发披散在她宁静俏丽的脸旁,我撩起那绺发,在指间缠绕着低语:“你有情丝万缕,我如何得脱?”
她疏懒一笑,将脸儿凑近了我。我会意低头,找到那双樱唇细细品尝。她光洁细腻的背,柔软缠绵的肢体,迷离魅惑的眼眸,无一不在诉说着别离的相思。我为之深深沉醉。
日已落,月初上。
碎的树影透过窗洒在我们身上,她卧在我怀中,孩子一般不肯起身。我还未见过她如此地撒娇,自然也就不忍拂逆。但那窗外的风声里,却隐隐传来不安宁的声息,黑夜中,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我的心里提起一丝警惕。
我本该在下午之前回去的。碧儿,恐怕会为此承受无妄之灾。我知道我对亚里罕度意味着什么,他的怒火绝对可以焚烧掉整个庄园,甚至蔓延到巴格马蒂河两岸所有的村庄。
他的俘虏逃走了。他的封印化为齑粉。他的爱情被人拒绝。他的骄傲,绝不允许这样的折辱,将国王的权杖踩在尘土里。
除非我能像那雀鹰一样飞翔,带着麦姬越过他的国界,否则明天天明之后,我们将无处藏匿。但我竟不愿理会这些烦忧,此刻我能给予她的温存,再也不想被任何琐事打断。
“天使,我知道你的指环在哪里。我会将它还给你,让你用它再锁住我。”逃避没有用,我只能面对。他是强者,更以为强权可以凌驾于爱。我却要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柔软却永远压服不了隔绝不了的牵挂。
她的眸光可鉴人:“你若拿不回来,就留在这里做那王后也罢。”说着笑了。
这世上毕竟只有你,只有你才会这般无疑地相信我,哪怕我在说的只是一个天方夜谭。我又怎能不为你付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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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麦姬自衣橱中取出一个长条形的包裹给我,道:“伊丽莎白送给我的,现在总算可以物归原主了。”
揭开包裹的绸缎,露出雷藏漆黑的刀鞘,还未出鞘便能感到它熟悉而冷冽的刀气。
抚摸着那两个金丝镶嵌的字,心头掠过那日伊丽莎白绝望的哭泣和拥抱。她替我救了麦姬,替我收藏了兵刃,用她殚精竭虑在亚洲所得的一切换回了我的清白之躯。现在,她大概已经回到了欧洲吧,她那个残酷的父亲会如何对待她?我欠她太多,今生却终究无法偿还,只是一片惘然。
“巴比尼可曾回来?”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那天就是他在我喝的水中下药,延误了我入城的时机。就在我倒下去的那一刻,亚里罕度就攻入了德里。更确切地说,是在曼萨达的帮助之下,他扣留了我发往德里的警告消息。难怪区区五千之众的尼泊尔军队能在盏茶时分便突破了德里固若金汤的城墙,一路无阻地烧杀抢掠直入王宫。
我醒来的时候,眼前所见便正是古兰经中昭示的一幕。古兰经中的老者说我会死,原来指的便是我会丧失记忆,丧失我之所以成为我的内涵。当我再次苏醒时,已是徒有其表一无所知的一个躯壳,正如亚里罕度一手操纵。我不知道他究竟爱的是我还是仅仅这个躯壳,但他却那么做了,只为了得到,用他的方式将我塑造成他希望的样子。看上去我们会是很般配的一对。
麦姬摇头道:“德里城破之后便没有人再见过他。”
我沉吟片刻,问:“你说晚上会有人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昨天为何不见人来?”
“是柯灵。我让他昨天不要来。”
是的,赛门不会放心让麦姬一个人来尼泊尔,当然会派最忠诚的人来保护她。昨夜我曾感到有人在暗中窥视,或者正是这个忠实的保卫者。
“我们离开这里吧。”该是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的时候了。
麦姬忽然拉住了我的手:“忘了告诉你,我们有一个儿子了。以后你得好好教导他。”
我一怔:“儿子?”一个不祥的念头迅速掠过心头,“难道……梅耶她……”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在蓝天下婀娜起舞的女子的身影,红得耀目,舞得惊世。
麦姬的声音有一丝哽咽:“我想她终于爱上了皇帝,城破的时候,他们一起去了。弥留之际,她将儿子托付给我,说,从此以后他就是我的儿子了。他才刚会叫妈妈……”
心头一酸,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我会把我懂得的一切全都教给他。他不会再经历国破家亡的痛苦,我们会有一个和平幸福的家。”为了这承诺,我要去完成一件看似不可能的任务,带着她和他到达我们最终的休憩地。
☆、恩怨
穿越了针叶林,来到巴格马蒂河谷,漫山遍野盛开着火红的杜鹃花,开得那么地放肆,如新生生命般的无所忌惮。我们手挽着手在河岸漫步,犹如去参加一个舞会。但沿河可见天空中飘散的黑烟,这不安宁的预兆。我们要去结束这个错误,结束无辜的人为我们所受的苦难。
来到一个正被焚毁的村庄,村子前的空地上挤满了惊恐的村民,周围是士兵们雪亮的刀光,后面是冒着浓烟和火舌的村寨。
一个骑士策骑在人群前悠悠迈着碎步,问着:“她在哪里?还是没有人看到过她吗?”
村民们瑟瑟地颤抖,无人能回答他的提问。
骑士的手略略抬了抬,一把闪着冷光的长刀随即举起,对准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那孩子已吓得面无血色,他的父母哭泣着跪在了举刀士兵面前哀哀求告,他的面容却如生铁一般冰冷而僵硬。
骑士问道:“最后一次。有人看到过她吗?”声音是不带丝毫的生机或怜悯。
人群中发出一片哀求,孩子的母亲猝然晕倒在士兵脚下。刀锋映着日光,却显得那么地冷漠,只等那骑士的一个眼神示意,便会落向孩子的头颅。
“德尼,你的刀难道是用来屠杀自己的百姓的吗?”我牵着麦姬的手,缓步走向人群。
骑士回过头来,见到我们,脸上现出讶色,跳下马来,走到我面前肃然道:“您不该让殿下那么担心。我马上送您回去。”目光转向麦姬,冷然道:“这个女人是谁?”
我泰然道:“她是麦姬。”说着更加握紧了身旁人儿的手。
德尼目中厉芒一闪:“将这女人拿下。”
士兵们鱼贯而上。
雷藏带鞘斜指前方,我看着德尼傲然道:“此刀若出鞘必饮血方还,你可要想好了。”
他脸上微微一个震动,盯着雷藏和我拿刀的左手若有所思地道:“我很想知道你的左手是否和右手一样凌厉?”
我轻笑:“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普天下最锋利嗜血的兵刃在手,我轻轻的一下扬眉,那日德里城中修罗屠戮的画面呈现脑际,雷藏在鞘中“嗡”地一声沉鸣,勃然的杀气已潮涌般四播开去。
忽闻一声惊叫:“杀人魔,她就是那个杀人魔!”一个士兵长刀坠地,面如土色地倒退着,忽然疯了一般掩面狂奔而去。
那日在德里城中,我所杀之人尸积如山,若有幸存者,对我那残酷的形象当无时或忘。此刻我虽然长裙曳地,但眉宇间的冷酷却与那日丝毫无异。
士兵们惶恐着面面相觑,眼色间交换着惊惧,再无人敢上前半步。
德尼面容一变,强笑道:“殿下急着见您。”
我微微一笑:“那还等什么?”
他神色稍弛,挥手屏退了士兵,喝道:“牵两匹马过来。”
我收刀而立,笑道:“只要一匹。”
他看了我一眼,沉声道:“一匹。”
一匹白马牵到面前,我扶着麦姬上马,再稳稳坐到她身后,双臂轻挽她的纤腰,向德尼微一点头:“走吧。”
他盯了我的手一眼,神色沉暗,翻身上马冷喝道:“回程!”率先打马而去。
我策骑紧跟,大队士兵尾随,离开了那座村庄。回头望去,人群站在空地上,那么地孤单无助,眼睁睁地看着家园在火焰中坍塌。我恻然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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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行进了数哩,道旁的长草里忽然跌跌撞撞地冲出一个人来,满身血污尘土,直向我们奔来,形容极疲惫惊恐。
“师傅!”嗓音喑哑,焦急。
我一惊:“巴比尼。”
“师傅!”他再次喊道,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几乎是奋起仅余的力气向我奔来。
他身后起伏的草浪间,但见一个瘦高的人影正擎起了弓箭向他瞄准。虽只一瞥,我却绝不会错认,那是柯灵,最无情的杀手。他说过,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不起麦姬的人。
我心头一跳,急跃下马向他迎去。但那箭已追魂夺命地离弦而出!那瘦高的人影随即消逝在层层的碧草间。
放血箭,直接命中奔跑中的巴比尼,他来势不衰,猛撞入我怀中。双手紧抓住我的手腕,双目死死地瞪大,叫了一声:“师傅……”身子向下软倒。右手忽然抖颤着向怀中似要摸索什么东西,手指却痉挛地无法探入怀内。
“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