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按在头上的同时,他被一个温和而熟悉的声音唤醒。抬眼看去,这个男人方才的失态已经荡然无存。男人启动了车子,然后他看着车外的风景缓缓后移——于是,他们离开了这个地方。
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说实话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要带他来这里。
明明手里掌握着自上市以来就被业界评为黑马的公司,股票一路狂飙,不出一年就跻身于全国最权威的财富排行榜当中。多金,年轻,智慧过人,谈吐得体,进退有度——几乎所有的杂志都这么评价他。
然而很奇怪的是,就是这样出色的一个男人,却在没有结婚的情况下,收养了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孩子。
是的,这个孩子就是他自己。
黑发黑眼,既不活泼,也不开朗,每当孤儿院里面的其他孩子成群结队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面,对着艰难晦涩的书发呆——因为他觉得这样和书本对比的话,就会觉得生活反而会变得容易一点。
——为什么被抛弃?
——既然生出来为什么又不愿意负责?
——如果怀胎十月算是一种承诺的话,为什么到了承诺刚好要兑现的时候却忽然自顾自的终止了它了呢?
这样的问题在那些难以理解的书籍面前,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所以,尽管他并不喜欢看书,还是这样一本一本的看了下去。他无意于讨好来□的夫妇,也无意于和孤儿院里面的势力打好关系——在他眼里,除了书本,他已经看不到关于生活的任何东西。或者说,他大概是从潜意识的上面,在逃避那些令他憎恶的现实。
所以这样的他,完全想不到自己也会被人所收养。
他犹记得这个男人当时看他的时候那审视的目光——不太像在看什么活人,反倒像是在评判一件物品。他也清楚的记得他坐着这个男人的车离开的时候,跟在车后面的那些孤儿院的孩子们欣羡的目光——尽管孤儿院的消息并不灵通到可以让他们知道每个来孤儿院的人是什么身份,可是单从这个人的穿着和谈吐上,也看得出其不凡的价值。
然后,这个人就成为了他的养父。
他给他取名,叫凌一。桐岛凌一。
而他的养父,正是如今风头极盛的桐岛集团的大老板。
一开始他还曾今疑惑自己的养母是谁,然而却只看到每天都有不同的女人与他同进同出——但是,每一个都维持不了3天以上。他的养父似乎并无意于这种放荡不羁的生活,却仍是有无数的女人想要争先恐后的爬上养父的床——这也正常,毕竟他是这样优秀的一个人。他冷眼看着不计其数的女人被他的人格,金钱,能力迷住,前赴后继的扑来,想要夺取他,占有他,然而到最后,却没有一个人能进得了他的心。
收养小孩的人,无非是几个类型,要么夫妇双方想要孩子,却生不出来;要么是觉得生活无趣,想找点乐子顺便散发一下自己多余的同情心;再要么,就是想要个免费的仆人。
若说他的养父是第一种,可他却从来没见到过养母的影子。那么是第二种么?似乎也欠妥,毕竟他收养了他以后完全还是每天忙忙碌碌,似乎要努力抽出时间来才能关心一下他的生活,教育一下他。至于第三种就更是无稽之谈,他的家里奢华无比,到了让他当清洁工都嫌寒碜的地步。
如果说是想要培养继承人,愿意为他生孩子的女人绝对不少。然而若只是为了发扬一下善心,他又不像同情过剩的那些傻瓜,就连收养孤儿这种事情,对他的社会评价也不能更上升到什么地步了。
完全……没有任何等比的可回收价值。
回忆着养父教给自己的付出…风险…利益…回报理论,他觉得困惑。
虽然表面上温和,但本质上来说,养父绝对算得上一个严厉的人。给他提供最好的学习环境,不要求他考试成绩,然而每到放假却都会突袭般的抽查,如果忘记的话,他将得到毫不留情的处罚。周末闲暇时间也要学习一些钢琴绘画,美名其曰提高修养——虽然他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实际用途。不喜欢他到处惹事打架,可是要是他被人欺负吃了亏回去,后果比打伤别人反而更加严重。
颜色内敛,让他常常搞不明白养父到底是喜是怒。
他似乎对任何事情都一视同仁。
就算是他自己的事业,在公司股票一度疯狂下跌的时候,也不见他有任何表现,仍旧微笑着,就好像那并非自己废寝忘食一路努力才发展起来的东西。当然这样的态度也稳定了军心,让公司成功度过了危机——外人都说老板沉得住气,可他分明看到那段时间养父的眼中,淡漠的像是对一切毫不知情。
他常常想,在养父的心里,真的有什么东西是重要的吗?
养父虽然总是忙于工作,但是对他并不坏。
再怎么封闭自己,毕竟成长于那种缺失关爱的环境,心底还总是渴望着亲情的不是么?所以,当别人付出真心的时候——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都会无法控制的想要更多,然后,一点点打开自己的心防,贪婪的,急迫的去索求那种温暖。他,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内心再怎么闭锁,也并没有化为坚硬的石头。
尽管养父身边的每个人都更觉得比起一个人来,他有时候完美的更像是一个机器。不管是在宴会,公司,还是宾馆的床上。
可是他却清楚地记得每当他达到预定的目标的时候,养父总会笑着摸摸他的头,说:“凌一,你真是我的骄傲。”
那种表情并没有一丝作伪。
也许是养父并不经常表达自己的真实感情吧,他这么想。
凌一,桐岛凌一。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逐渐接受了这个名字,并且相信着,养父对自己的好,是真心实意的。所以他便更加努力,也将桐岛这个姓氏刻入自己的血液,然后希冀着有一天,自己可以回报养父,可以成为他的助力。并且打从心底的希望着自己的养父可以得到幸福。
他渐渐的开始主动认真的学习,大量的阅览任何有价值的资料,在长大一点的时候,在养父的允许下,他积极的参与到公司的各种事务上面去。那个时候别的孩子都处在叛逆期,他却已经成熟的不像个孩子。旁听各种事务的会议,整理资料,接手小部分公司的人事管理。仅仅只是这些,已经让他无暇顾及其他,而这之前,养父都在独自管理着这一切?真是难以想象。
那一刻他感到自己和养父之间绝大的差距,这让他心里有些急躁起来。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十分厉害,就算有设么不足,也只是经验上面的差距,可是……现在看来,隔在他和养父之间的,已经不止是时间的距离,而是另一些别的东西,比如说——资质,天分。这种结论让他绝望。然而在这绝望之中,他还发现了更让他无力的东西。
本来他以为养父是因为忙于工作,所以无心去应付生活的其他。可是当他接手了养父的一部分工作以后,却发现养父仍然如往常一般忙碌——放下一些事情,他还能找到更多别的事情。
年龄增长了以后,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也会更加明晰一些,比如——女人。
他看到很多的好女人,不是看中养父的金钱,也不是他的相貌或者势力,而是真心的想和他在一起,努力过,争取过,然后最后却只失望的站在距离养父一步之遥的地方无法再前进只能叹息着离去。
除开在女人的方面比较混乱不谈,生活上面养父是个严谨自律的人,朝九晚五规律的像个家教严格的贵族——养父曾说自己原来是个小混混,他完全把那当做一个天大的笑话——可是就是这样的他,每年却都会有那么一段时间变得极度抑郁。不上班,也不和任何人见面,所有联系方式一律关掉,连着几天的流连于混乱的场所夜不归宿。就算回来,也会是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回来以后,不理会任何人,径直走进书房,将书房的门反锁起来。
他并不知道养父在书房里面做什么。
而其实,养父在里面什么也没做——有一年的这个时期,养父某个晚上回来喝的太醉,以至于连房门都忘记反锁,于是他经过养父的书房的时候,透过门缝就看到养父坐在桌前,方向背对着房门,一动不动。他有些担心,端了醒酒汤走进去,直到桌边,却看到养父两眼直直的盯着相框。
他吓了一跳——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养父——这样……感情毫无抑制的养父。
有的人哭的压抑,有的人哭得嚎啕,可是养父就那么睁着眼睛,眼神空洞,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只是有眼泪从那双浅咖的眼瞳中不停的流下来,挂在几天不理长出来的满脸凌乱的胡茬上。
然后啪嗒啪嗒的滴落在手中的相框上,不停不息,一直一直。
简直……就像是要把全身的水分都流出去一样。
这样下去,身体会坏掉的。可是不管他怎么叫,养父毫无反应——就像是把自己隔离在了一个时间不同的世界里面,什么都听不到,除了自己的呼吸,什么都看不到,除了手中的相框。
“我明明应该察觉的,明明应该不管如何都要拉住你的。”
那时候,养父似乎说了这么一句话,声音轻的近乎自言自语,然后就自嘲的笑起来,好像又否定了自己似的。
而他并不明白那到底代表什么。
他是知道在养父的书房里,有着这么一个相框的,然而却并不曾注意过。
后来某天养父不在家的时候,他特意找来了书房的钥匙,进去看了——能让养父如此失态,他真的很好奇。
相框里面是两个人的合照。样子似乎是在祭典上,那时候的养父,还相当的年轻,脸上带着现在所不能想象的稚气和纯真。虽然一副痞痞的笑容,却仍然掩不住脸上的一抹羞涩。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身穿着夹克的家伙,手里还拿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