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弃了挣扎,我问道:“你是向东?”
“嗯。”他的声音颤抖。
“我想杀你,随时都可以。”我道:“不仅是今天,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我想。”
“嗯,嗯……”他道:“你是,哑巴张,我听过。你要什么?”
“吴邪要和你谈交换人证。”我道:“所以我今天不杀你。” “时间?地点?” “初一,德德会馆。等着我们。带上你所有的人。”
他答应下来。我松开手,向后退了几步对他道:“让你的人到二楼来,所有的人。”他转身蹒跚的走到桌前打了个电话,片刻,一阵走路的声音顺着走廊传进房间,我粗略的一听,发现是几十人的脚步声,比我先前预计的还要多几倍。我对着他后颈一击,顺着窗户跃出去,胖子已经在雨棚下等我了,两个人快速的上车驶出街区。我简单的用纸擦掉手上的血,胖子就问我怎么搞的,为什么他沙发上坐着的两个人一下就进去了。
我和他讲出刚才发生的一切。按照我们原定的计划,此行的目的就是给向东一个下马威,让他在大年初一准时赴约。因为吴邪的下一个计划,必须有十足的声势,他要讨回所有向东拿走的东西,他最担心的就是向东根本不会赴约。而经历了这样一次事故,向东就一定要来了。吴邪要我们用这种特别的方式向他的对手传达他的一个意思:
“我不动你,是因为我要和你谈,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你拒绝,那你再没有任何存留的意义,你必死。”
我们一定要留着他的命,把他拿走的东西拿回来,如果杀了他,那他拿走的东西再落到别人手上,或者不只落到一个人手上,我们成功的几率就更低了。有些斗争的局面,必须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尤其是在他比自身强大许多倍的情形下,声势就成了最重要的东西。而以向东的实力,直接的要挟,或者只要挟一次,他一定不会服输,他不服,带来的后患就是无穷无尽的。吴邪的想法是:挫败一个人,和一个人谈,比征服一个组织,和无数黑道分子正面争锋要简单得多,所以他非但不杀向东,还要和他坐下来‘谈’。
我们回去后,胖子夸大其词的向吴邪描述我们的经历,看到两个人都没事,吴邪总算安下了心。他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
然后他讲出了他的第二步。
这个主意可谓是万无一失,但我知道,在他心中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和我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能感觉到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总会产生的‘节外生枝’。我想我能做的就是协助。除此之外,我不应该打扰他的思考,影响他的决断。
吴邪是不会有事的,因为我在他身边。
深夜的时候,他靠在一旁的床上抽起了烟。我背过躺着,听着他吐出烟柱的声音。他还没有彻底的赢,但我知道他一定会赢。
这场斗争的胜败并不取决于人数,资历和后盾,而是取决于他和向东的心智。吴邪是个后发制人的角色,我甚至时常觉得,他在一件事发生之前就知道它一定会发生,他会在当中寻找契机,在最合适的时间和情形下逆转事态。在我们相处的时光中,他一直是充当这样的角色,而且他的每一个看似鲁莽的行动,都会把自己送到更危险的境地,他就是在那个最危险的境地中突然的反击。令人措手不及。
向东没有他这样的智慧。
“小哥,你对这事情怎么看?”他问我道。
“你基本上已经成功了。”我道。
他关上灯躺了下去,我翻过身,在黑暗中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从自己的床上下来,躺倒他旁边。
第三十一章逆战(上)
第一人称吴邪
长沙是山水洲城,夏季多雨,天气总是灰蒙蒙的,但到了冬天少有雪,冬天是长沙的旱季。
长沙城,本是楚国的战略要地,两晋时期,这里属于荆州地界,到了宋代,明清,长沙一直是以茶米著称的经济中心。人杰地灵,我记忆中长沙府出来的先进思想和影响历史的人物至少不下两位数,这里也是洋务运动和护国运动的发起地,历史上,仿佛它悄然中的每一点变动,都会影响全国的政局。我曾经很仰慕这个地方,觉得这里辈出人物,我小时候看过许多描述长沙人文的书,可是今天,我的感受和在书中读到的完全不同,站在舞台上和站在舞台下是不一样的。我甚至觉得周围很闷,因为我正置身于一个长沙的局中,还不得不把这个局进行下去。
在我没成功或者脱出之前,都无法从这种状态下缓过来,也许若干年后,当这些事情变成了我的资谈,我会觉得一切不过是过眼烟云,谈笑间年华已逝。或者我败了,把这段经历深埋心底,再也不愿去想,但是现在,我只能站在二叔办公室的窗边——这个没有风声的城市一角静静的等,等一场没有枪声的战争。
属于我和向东两个人的战争。
我穿上外套,顺着悠长的门廊走了出去。
一阵湿寒扑面而来,整个冬季,长沙显得沉闷,抑郁。偶尔也下雪,但不是茫茫大雪铺天盖地,而是稀稀拉拉的冰沫飘散而落。天阴下来,风吹雾打雪,只看到路边湿涔涔的路面和建筑。没有冬的风韵,也没有纯粹的冷酷和冰霜,只叫人觉得压抑,我的焦虑和担忧在不断地加剧。
前几天,解放西路和步行街上到处都是忙着购买年货的人,今天却像静了街一样安静。坐在车内,还能影影焯焯 望见远处的岳麓山,路边形形色色的茶楼一家挨着一家,最近这几年,茶楼这两个字已经不多见在招牌上了,商家一般喜欢叫“茶文化研究中心”或者“茶行”。尽管是大年初一,大型百货还都维持着营业,只是顾客甚少。
我还记得小的时候在三叔的盘口过春节。几十上百人围挤在一间屋子里,桌上摆满烟酒茶糖,整天就是吃吃喝喝打麻将。那时候我只感觉到过分吵闹带来的兴奋,还好奇大人们为什么这么喜欢过年, 时光荏苒,我还没来得及再和三叔过上一次春节,一切就都发生了巨变。今年的春节,只剩下萧瑟。
三叔坠入迷局,我追随着他的脚步走了很久,直到我也深陷迷局,之后,我回到这里,物是人非,就连他算不算是吴家人,算不算我的三叔,我都不能确定。但他留在长沙的时候以吴三省这个名字创下的一切,是必须由我延续的。我不得不想到我未知的将来。也许过了今天,我就会变成曾经的他,也许我做不到,那我就要离开长沙,永远不能再回来。
在短短二十几分钟内,我望着白灰的阴天和路面。心中渐渐平静下来,一种力量在身体里的一点点储积。后视镜中有几辆黑色的车,那是向东的人。
在农历二十八号夜里以后,我再也没迈出二叔公司一步。今天是关键的一天,今天,向东不再轻视我的存在,而是要倾尽全力的与我一争。我也只有这一次机会。我从怀中掏出一柄枪递给旁边的小哥:“如果有危险,你就走,不用管我,他不会敢动我。”
他皱了下眉,沉默的把枪接了过去。车驶入清水塘的时候,一群人守在远处德德会馆的红门前面。这几天的天气很阴,路面泛着一层水渍出来的铅色,远望上去,街边的黑色人队和灰色的路面相应出一种压迫感,那扇门反而显得尤为突兀。
胖子把车停在正门口,我拉开车门,从后面拽住人证的手铐拖着他走下车。
几十双眼睛在同一时间齐刷刷的看过来。我几乎不敢面对。
我回头看了那人一眼,他已经吓傻了,经过这些天的软禁,他几乎已经不会说话,神志不清,走路也是磕磕绊绊。小哥跟着我们走了进去。后面的几十人也进入会所内,关上门,在门前排成一横列人墙,那扇五米宽的红漆木门被挡了个严丝合缝。我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和上次来的时候有了些差别:所有的瓷器和春秋椅,酒柜都被撤掉了。看来,这里的主人并不想招待来者。
绕过大厅的牡丹屏风,我继续向里面行进。长廊入口两侧站着几名雕像一般背手而立的职业保镖,他们的外表看上去和普通人无异,但是身姿笔直,一水儿的短发,背靠着墙站在那儿,一看就是受过武打训练的人。这些人很规矩,直到我和小哥进入那条封着钢化玻璃的独立出来的长廊,也没有侧目看我们一眼。
这使得我又对向东有了新的认识。我一直觉得他无法在年底聚集这么多伙计,之前,我甚至还想过硬碰硬的可能,但现在开来,他比我想的更复杂,势力也更大,势头 更旺。
长廊两侧湖面上的碧绿荷叶,托出朵朵亭亭玉立荷花,比上次更盛。荷叶铺满池塘,连成一片,在远处青石的院墙的幕衬下,和姿态各异的粉白荷花相映成景。然而,这时却没有一个人的注意力在景色上。正前方本来是藤蔓遍布高墙,奇石堆砌的院子,被大面积植被覆盖。此刻,前方‘灌’满了打手,足足有二十几个。
我做不到像三叔一样居高临下的看他们,我不是那样的人也装不出任何属于枭雄的桀骜气势,那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炼成的。我在看到这些人的时候,一想到他们是自己对手一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寒而栗。这是我的本能,本能是改正不了,也压抑不住的。我只能强压着紧张,害怕,恐惧的情绪,使自己尽量表现的正常。我知道向东是想让我知难而退,但他也知道我绝不会退,我是履着底线边缘行走,根本退无可退。所以,今天这些人,不是一种为了震慑我的虚张声‘势’ ,这真的都是他给我和闷油瓶准备的对手。
我上次和王八邱对峙的一幕幕还记忆犹新,那时候有潘子在身边,我像一个傀儡一样靠自己的机灵蒙混过关。今天完全不一样了。潘子已经不在,而我就是我,我不能,也不需要去看身后的闷油瓶。
今天,我是这场戏的主角。作为王八邱的小弟的向东的确比他大哥更狠,更致命,更务实。如果是一般的黑道分子,经过闷油瓶他们上次一吓唬肯定就怂了,绝不敢再捣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