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孤鸿道:“李寻欢,你不欠我什么。因为你本可以用飞刀杀了我,却只是用了草叶子给我警告。”
李寻欢微微讶然,想起了那件事,却苦笑道:“杨孤鸿,我那时已经没有飞刀了,只是本能的随手拿了个东西丢出去。我根本杀不了你的。”
杨孤鸿气息一滞,“你……就算如此,你又何必告诉我?”
李寻欢叹道:“我不愿骗你。你没有杀我,我很感激你。我这条命确实还不能丢,因为我有必须得去做的事情。所以,算我欠你的。”
他已走了过去。杨孤鸿却突然道:“李寻欢,你这几天多加小心。”
李寻欢侧过头望他。
杨孤鸿却已经远去了。
走廊曲折回转,尽头是一处亭子。红叶纷纷飞落。
李寻欢遥遥望见亭中两个人影,适然一笑,穿过纷落飘舞的红叶走了过去。
“梅大先生。”李寻欢先一揖道。
“李探花!”梅大回礼一番,大笑道。
李寻欢转而望着郭嵩阳,“还是郭兄面子大,多谢了。”
郭嵩阳一摆手道:“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方,江怜月也不好太不给聚贤山庄面子。我不过是借个势,请梅大先生为我看看病罢了,她总不好扣着不放吧。”
“梅大先生,都是因为我,您受苦了。”李寻欢拜道。
“李探花言重了,其实老夫本就与江怜月有些恩怨。”梅大道,“听郭大侠说龙小云恢复记忆了?”
李寻欢道:“是,多亏了诗音的一位好友。梅大先生,你可听说过一位叫梅思影的大夫?”
梅大略作思忖,只摇头道:“不知她师出何门,未曾听过。”
郭嵩阳给李寻欢斟满了一碗酒,他轻轻嘬了一口,甘甜醇香,是桂花酿。
梅大叹道:“李探花,上一次你冒险去冷月宫救我,还受了伤,我却不肯走,实在是对不住你。”
见梅大有意开这话头,李寻欢便放下酒碗,温言道:“梅大先生可是有什么苦衷?”
“对,您方才还说了与江怜月有些恩怨?”郭嵩阳问。
“我对她有亏欠,”梅大的眉头紧缩,摇了摇头,“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你们可知道,江怜月是什么人的女儿?”梅大道,“她是快活王的后人。”
两人俱是一惊。郭嵩阳道:“竟是那个江湖枭雄的后人,怪不得有如此见识,这般野心。”
“她母亲江姬是快活王的宠姬,后来遭云梦仙子嫉恨诽谤,她们娘俩被赶出了快活城。当时江姬病重,江怜月来求我,可云梦仙子是我师父,她不准我救治。后来,我还是遵了师命,江姬就撒手人寰。这事我懊悔了三十多年啊,可是错已铸成,怎么也无法弥补了。”
“江怜月十分怨恨我,这也不能怪她。那日她不肯放我走,我也实在不能不听从。李探花,却是害你白白受了罪,老夫实在对不住——”梅大起身要谢罪。
“梅大先生,这不怪你。”李寻欢连忙托住梅大的手。
郭嵩阳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江怜月与那王怜花,岂不是同父异母的姐弟?怜月、怜花,名字倒也像是一对姐弟。”
“她对云梦仙子和王怜花也怨恨的很,这次来聚贤山庄,一半是冲着王怜花来的。”梅大道。
“那另一半呢?”郭嵩阳不禁问。
梅大看了默默喝酒的李寻欢一眼。
“是因为我吧。”李寻欢挪开酒杯,道。
“李探花,你实在要小心江怜月。她与龙啸云的关系非比寻常。”梅大道,“她曾是龙啸云的师父,但后来又成了他没有名分的的夫人。后来,龙啸云娶了林姑娘……”梅大暗暗瞟了李寻欢一眼,继续道,“龙啸云娶了林姑娘,江怜月也没有找上门。直到,九年前龙啸云死了,她才突然间成立了一个叫冷月宫的组织……”
“李探花,江怜月把龙啸云的死算在了你头上。她成立冷月宫,就是为了找你报仇啊。”梅大道。
李寻欢默默啜着桂花酿,十分苦涩。
“龙啸云是咎由自取,与李寻欢何干!这女人未免太不讲道理。”郭嵩阳愠道。
李寻欢放下了酒碗,起身望着远处苍苍云岚,叹道:“郭兄,她找我并没有错。”
“寻欢……”郭嵩阳不禁急道。
李寻欢却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我当初太自以为是,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害的三个人痛苦了半辈子。而如今我才知道,原来痛苦的不只是三个人。我不仅没有问过诗音的意愿,也没有考虑大哥的情况,连他有位原配夫人都不知道。我考虑的只是自己,只是自己要报答龙大哥,要讲义气……”
“梅大先生,多谢你今日将这些告诉我。”李寻欢的双眼依旧如秋日湖水一般温柔,“她的确,该找我报仇的。”
“寻欢!”郭嵩阳一时又恼又急,眼看着李寻欢又开始钻牛角尖,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和梅大两人面面相觑,只能任他独自萧然离去。
李寻欢心事重重,拎着自己的鹿皮酒囊喝酒,任傍晚的山风吹乱他的长发。
恍惚间,突然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大哥哥!”
李寻欢转过头,见假山旁的石桌凳上坐着一个支颐看他的小姑娘。这小姑娘眼睛大大的,长得像根水灵灵的小葱,穿了件明黄色的裙子。
“小丫头,是你叫我吗?”李寻欢走下台阶,来到假山前。
“嗯!”小姑娘用力点点头,“大哥哥,我叫玲玲,你可不可以请我喝酒?”
李寻欢微笑了,“小丫头是不可以喝酒的。”
“为什么呀?”玲玲一下子露出失望的表情,“大哥哥伤心,所以就喝酒,玲玲也伤心,为什么不可以喝?”
李寻欢的表情有些苦涩,他的心事难道连小丫头都能看出来了么。
“玲玲,你伤心什么,是不是爹娘责骂你了?”李寻欢敛起了忧思,温和地笑着问。
“不是的,是主人让玲玲做不想做的事。”玲玲委屈道,“大哥哥,你为什么伤心啊?”
“我没有伤心。”李寻欢好笑道。
“你有,”玲玲却说,“你虽然在笑着,可是你的眼睛在哭。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因为眼睛里住着灵魂。”
李寻欢心头一颤。
“大哥哥,你是不是因为想念你喜欢的人了,所以才伤心?”玲玲追问道。
李寻欢抿住了唇,微微,摇了摇头。
“大哥哥,你又骗人。你一定很想见她吧?”玲玲道。
“我见不到她了。”李寻欢轻声说。
玲玲却笑了,“大哥哥,你一定可以见到她的,我可以带她来见你!”
李寻欢一怔,看着玲玲认真的表情,淡淡笑道:“小丫头,你为何敢这么说,你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我知道。”玲玲道。
“哦?”李寻欢摇了摇酒壶,已准备离开。
“她是林诗音!”
李寻欢的身体如触电一般骤然一颤,他蓦地回头,紧紧盯着一脸狡黠的小姑娘。此刻他的脸竟苍白的如同一方手帕。
“她已经去世了。”许久,李寻欢才轻声道。
“她没有。”小姑娘却道。
“我亲手为她封的棺……”李寻欢的话却被玲玲打断:
“我的主人为了找《怜花宝鉴》,去挖了林诗音的墓,棺材里是空的。”
李寻欢苍白的如同一尊蜡像,连嘴唇都毫无血色。他的酒囊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
体迅飞鹄,他已站在玲玲面前,冷冷道:“你的主人是谁?”
玲玲仿佛被吓坏了,颤抖起来:“大哥哥,你、你不要生气,这些话是我的主人让我和你说的……你、你不要杀我……”
“我问你,你的主人是谁?”李寻欢只是重复。
“大哥哥,求你不要问,我不能说。我很怕他,他会杀了我的,杀了我的……”玲玲小鹿般的眼睛直直盯着李寻欢的双眸,满是惊惧恳求之色。
李寻欢这时也已经回过了神,别过了脸,退了几步。
“对不起,吓到你了。你只是个传话的孩子,我本不该这样吓你。”李寻欢的声音因为悲伤而微微颤抖。
“大哥哥,你今晚来,我就能让你见到她!”玲玲见李寻欢神色黯然,急忙道。
李寻欢却只是默默地转身离去。
“大哥哥,你不信吗?只要你今晚出来,我一定能让你见到她!”玲玲焦急地跑过去拖住李寻欢的背,李寻欢能感觉到她的双手不停的颤栗。
“好,我相信你。”李寻欢说。
“真的,太好了,”玲玲破涕为笑,“晚宴的时候我给你暗号,你就来这里找我!”
最后一抹镶金的流云黯淡下去,天空变成了绛紫色,犹如墨迹在宣纸上渐渐晕开弥漫,山中的夜幕降临了。
大红的灯笼悬挂在廊下,晚宴开始。华丽的正厅一片喜庆,宾客坐定,庄主方款款而来。峨冠博带,气宇轩昂。正值壮年的司马超群往来招呼,极尽地主之谊。
梅思影的目光碰到隔了几桌的那群人,眉头一紧。龙小云随着她目光看去,见是冷月宫,从容一笑。他一边喝酒,一边四顾,江怜月似乎与司马超群关系不一般,与他同坐一桌。稍远一点有金峰帮的金盛等人,倒是没见着玄虚观的灵钟子。
酒过三盏,金盛皱眉起身而去,酒席上进进出出的人不少,龙小云只扫了一眼,不甚留意。行到了第六盏,金盛还未回,李寻欢起身去更衣。龙小云眉宇微皱地望着窗外,方才似乎听得了几声猫叫?
李寻欢出了正厅,沿着走廊,下了石阶来到假山前,那里果然有一抹小小的身影。
李寻欢走到她面前,道:“玲玲。”
“大哥哥,你果然有信用。”玲玲嘻嘻笑道,“来,我带你去个更隐秘的地方。”
李寻欢跟着她一直走到小孤岛中的假山群里,四周是一汪池水。
“已经够偏僻了,不管你要干什么都没人找得到了。”李寻欢调侃道。
玲玲回头打量着他,“你不问问林诗音在哪?”
“本就没什么林诗音吧,你撒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