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已在白天羽死后流尽。
傅红雪的目光一直停在花白凤身上,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隐忍的痛苦,声线紧绷着:“你为什么哭?”
花白凤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她慢慢地走了进来,走到少年面前。
“因为疼。”
她缓缓地跪了下来,从前傅红雪总是跪在她身后,这是第一次,两人面对面地说话。
“红雪……我对不起你……”花白凤伸出手,手掌颤抖着,贴上了傅红雪的脸颊,一片冰凉,“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着你能想明白就好了……你要是能跟着李寻欢,重新开始就好了……”
她痛苦地摇头,“你忘不了……你是忘不了……”
在这样黑暗的屋子中成长,呆上三五年,又有谁忘得了?归根结底,是她从一开始,就把仇恨和诅咒统统加诸于傅红雪的身上,牢牢扎根。
她错的太离谱!
傅红雪看着花白凤,四周仍是黑的,但这却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去看自己的母亲。他明白她是美丽的,是仇恨让她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所以复仇是他的路。
只是现在,当花白凤的眼泪流下的时候,傅红雪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救赎。那些复杂难解的心结,仿佛在一瞬间被轻轻巧巧的打开了。
“你不要哭。”少年说。
花白凤一遍一遍用手指抚摸过傅红雪的脸颊,如同天底下任何一位母亲,温柔地呵护自己的孩子。
“我们不报仇了,再也不要来这里。”花白凤尽量克制自己的泪水,然而汹涌的泪眼却已经成溃堤之势,她抽噎着,“红雪……对不起……”
这些年来,她走出了无止境的痛苦的深渊,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如何去把那个少年也从复仇的痛苦中解救出来。
她并不是没有更好的方法去处理于傅红雪的关系,不过是她没有尽力。
悔恨填满了花白凤的心。
她只能不断地重复:“是我大错特错……对不起……红雪……”
傅红雪听见了——母亲呼唤他的声音。
他松开那只仿佛永远握着刀柄的手,轻轻地覆在花白凤的手上。
他原谅她。
空中忽然传来清冽的梅花香气,淡淡的,像是大雪落后,梅林间的气味。
花白凤的眼泪落在了傅红雪的手上。
四周景象不知何时,神鬼莫测地变化了起来。傅红雪因为母亲的眼泪而愣住,回过神来,发现两人已经身处在一间竹屋中。
窗户打开,清风拂过,月光在地上投出外面晃动的竹林影子。
花白凤亦是惊讶,不过她很快明白过来,“原来那间屋子对你我而言,都是心中的一道屏障……过不去的,只是我们自己。”
傅红雪道:“幻境。”
“最难破的,不过是心魔。”花白凤拉紧傅红雪的手,“如今我们都已经走了出来,红雪,答应我,放弃报仇……好吗?”
傅红雪的身体有些僵硬,身在幻境之时,整个人的情绪都会受到明显影响,一时间感性很容易打败理性。只是现在一旦出来了,花白凤的伤人话语,又一一重现脑海。
“你说,我不是你的儿子。”
她唯一的儿子是叶开。
“红雪,你怎么不是?我原以为让你跟着李寻欢,你自然会走出仇恨……只是我错的太厉害了……谁能取代母亲呢?”
没有人能取代母亲。
“你生身父母被安置在了京城郊外,这几年我和开儿去见过他们……你要是愿意,我们马上启程去寻……至于我,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把你视作亲子。”
除此之外,她再也没有赎罪的方法。
月光清亮,少年面无表情,英俊的五官犹如冰雪塑成。
良久,他终于点了点头,浪子永远都无法打败母亲的眼泪。心魔都已经破解,又还有什么,是走不出的呢?
只是,他最后还有一个要求,“辞别,和师父。”
***
何处月光不照人?
小楼月光轻盈。
既然已经达成协议,两人之间的关系总算也缓和上了许多。
叶开递了一件全新的外衣给李寻欢,料子似缎非缎,似麻非麻,月白色,袖口有精致却不显繁复的花纹。李寻欢也不挑剔,脱了满是血的长衫,直接换了,不得不承认相当合身,芝兰玉树,更显得英俊潇洒。
不过叶开却是在李寻欢系腰带时,脸色微变。
“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李寻欢面不改色,随意看了看自己的手,食指的伤疤是两人第一次重逢后,他坐在马车里刻木像时弄出来的,当时把孙小红吓得不轻。
“不小心弄的。”
叶开哪里信,见他那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又是气得暗自咬牙,“万一有影响怎么办?”
小李飞刀若算作暗器,乃是无可争议的天下第一。发出飞刀,施力最多的,便是这根食指,因此这根手指,可算是李寻欢全身最应该保护的地方之一。
何况他一双手极为漂亮,十指修长,指节分明,如今添上了这样一道伤痕,如同美玉无端生瑕,让叶开如何不气恼?
他说着便要抓住手指细看。
李寻欢现在被封了武功,身法没有他快,也清楚叶开只是着急,干脆便任由他看。
两人贴的很近,叶开低下头,十六岁仍是长个子的时候,身高比之李寻欢还差了一点儿,于是李寻欢一垂眸,便看见了少年细长的脖颈。
叶开之前刚从外面跑回来,为李寻欢取了衣服,大概还交代了手下一些事。一进门,抹了额上的汗,干脆脱了天青色的外衫。他穿的不多,李寻欢眼力亦是极好,看见叶开背后肩膀处有一道伤疤,离脆弱的脖子不过两寸,消失在衣物的覆盖下。
十年前,李寻欢可以肯定叶开背后没有伤。
难道叶开这些年有过生死一刻的时候?
李寻欢不自觉已经皱下了眉头。
这时叶开已经仔仔细细检查完了李寻欢的手指,又掏出了之前那个碧玉制成的小瓶,倒出一些凝露,沿着伤口来回涂了两遍。
“用这个,不会留疤。”
李寻欢没注意,伸出另一只手,搭上了叶开颈边跳动的血管,修长的手指滑过一道只露出一点的伤疤,直接问了出来:“那这里,为什么会有疤?”
叶开僵住。
片刻后,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很多年了,去不掉了。”
李寻欢点了点头,手仍是没有离开叶开的脖子,两根手指探入衣服领口一挑,温热的肌肤露出了一点,仍是疤痕。
几乎是同时,叶开身法诡异一变,人已经在李寻欢两个身位外。
“师父,你清楚我对你是什么心思,别这样。”叶开道,“没什么好看的。”
李寻欢的指尖,仿佛还残留叶开温热的肌肤的触感,不知不觉,这个少年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少年的背后,衣物之下,必定藏着什么秘密。
他看着叶开,低声道:“脱了,我要看。”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标题党→_→嘿嘿~
咕~
54、不说
叶开苦笑了一下,“你关心我?”
李寻欢面无表情,重复:“脱。”
叶开指尖僵硬,呆呆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
李寻欢虽说武功被封住,可好歹行动自如。何况他也根本不怕叶开与他动武,索性上前两步,一只手按住叶开的肩膀,一只手去解叶开的衣襟,两人呼吸交错,保持着一个危险交界的距离。
叶开被李寻欢按住肩膀,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动弹不得。
他垂眸,任由李寻欢褪去他的中衣,接着是雪白里衣,叶开表情微变,最后还是没有动作。
少年仍是长身体的时候,衣下的肌肤线条流畅,薄薄地覆盖在骨架上。李寻欢上一世倒有过一些风流经历,怎么也不会是第一次看别人的身体。叶开的皮肤很白,却不是一种纯然的苍白,令人觉得赏心悦目,又似乎暗藏力量。
李寻欢的目的不在此,侧过身,少年的整个背部暴露在他眼下,同精致的锁骨相对称,身后有极为漂亮的蝴蝶骨。
可惜偏偏有一条长长的刀疤,自左边的肩膀开始,一直划到了右腰,硬生生破坏了这一道风景。
纵使是李寻欢,也忍不住在心里倒抽一口凉气。
毕竟当年自己如珠如宝宠着的孩子,过去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点伤,完完整整的,怎么会出现这样一道疤?
这道疤显然已经有了很多年了,只剩下淡淡的褐色,然而长在一大片白而光裸的肌肤上,隐隐显出几分狰狞。
“几年了?”
“十年。”
叶开笑了笑,无所谓的样子,慢吞吞地重新穿上衣服。反正已经被看光了,左右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穿衣服的几个动作倒是做得煽情,颇有点勾引的意思。
“什么事情的事?”李寻欢沉默片刻,仍是问了,“十年前,何时何地?”
叶开当年只是个六岁小孩,这样横贯背部的伤疤,李寻欢毫不怀疑,这是几乎致命的一刀。
“十年前,你走的那天,你不在的时候。”叶开轻笑一声,“咎由自取,没人想要伤我。”
李寻欢皱眉:“谁做的?”
“魔教。”叶开耸耸肩,“很惊讶吗?”
李寻欢道:“怎么回事?”
“那日你派铁传甲来守着我。”说到铁传甲时,叶开整个人脸色忽地苍白了不少,“当时有人说你去西郊了,也不知怎么,我偏偏听到了这样一句,咳了一地血,整个人却恍恍惚惚有了几分清醒……”
这点清醒让他微微睁开眼,看到了魔教众人与铁传甲打斗的大半过程。
可惜叶开根本说不出话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发不出声音。那时伺候的下人和大夫都已经仓皇而逃,整间屋子只剩一片刀光剑影,兵刃交接之声,和甜腻的血腥味。
铁传甲把自己的后背留给了叶开,自始至终,都没有忘记守住叶开的承诺。二十招不到的功夫,铁传甲已经应接不暇,处于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