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你……你快回来……”
山顶风劲,吹得小小的人儿摇摇晃晃,连声音都打着颤。
那老松苍遒有力,积着皑皑白雪的松枝居然还劲得住一名幼童在半空中爬动,光将鸟蛋揣在怀中,顺顺当当就溜下来了。
“亮?亮你没事吧。”
光一下来,刚要显摆,当场就被亮的脸色给吓住了。
亮从江南来,肤色较他与师弟们更为白皙,尤其是初来那日,被狐裘裹得犹如雪团一般,此刻却是白里透着青,漆黑的两粒眼珠更是直直地瞪着他。
“啊,不会吓坏了吧,哈哈哈。”
光以为他恐高,的确这山顶小路犹如一条鲫鱼背穿越云海而行,他懒得绕路才带亮从这里走的,没想到亮的反应居然会是被吓得浑身发抖,他第一次见到,真是好玩。
“喏,我拉着你,”光高高兴兴伸出手来,要去牵他。
“啪——”
手背辣辣地,被对方狠狠拍开。
“干嘛啦!”光有些莫名其妙,下一刻又觉得说不定是因为自己没打一声招呼就拉他过来这里,吓了他一跳,“不要生气啦,哪,这个给你晚上做宵夜吃!”
光摆出很大方的姿态,将自己怀里的鸟蛋掏出来给他,“做蛋羹好不好?”
“啪——”
又是一记!
鸟蛋从愕然的光的小手中飞脱,啪嗒一声砸在了道旁的树干上,当即碎了壳。
“亮不要过分哦!我那么好心给你掏鸟蛋!”
“谁要你掏鸟蛋了!我不稀罕一点都不稀罕!”忍不住的泪滴溜溜地在亮的眼眶里转,他终于喊出了声,“谁稀罕你这个!”
相处月余,这是第一次,亮这么大声地,冲着光吼。
用这样愤怒,而不屑的神态。
光被他吼得怔住了神,他嗫嗫着解释,“我……我不知道……你不爱吃……我……我还……”
他还以为天天素菜米饭,亮总有一天会不喜欢。
“你太过分了!”
亮冲他失声大喊,被惊吓得浑身冰冷的恐惧感淹没了他,除了叫喊与流泪,他不知道要如何排除。
“你才过分!”
却是光,先流下了眼泪。
被无缘无故训斥着的委屈,眼泪瞬间冲出了眼眶。
“我再也不要和你一起玩了!”
抽噎着跑走,光只留给亮一个背影,消失在漫上山崖的阵阵雾气之中。
亮一个人慢慢地从山顶沿着路径走回了山腰。
弟子全在前山,镇剑坪静悄悄的,连鸟声都不闻。
亮从未觉得这里有如此宁静。
屋门虚掩着一条细缝,他定了定神,然后推开。
一眼就看到床铺中央,铺着的那件雪白毛色的狐裘。
团在一旁的,则是刚刚还罩在某个孩童肩上的紫貂披风。
他闭了一闭眼,却怎么也想象不出,光是如何哭泣着扯下这件披风,扔回他的床铺的。
打开床头的置物橱,果然,属于另一个人的东西全都拿得干净。
空荡荡地,剩了大半有余的空间。
“亮?”
低沉温和的男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掌门师兄。”亮急忙转身,果然是那位儒雅从容的男子。
佐为冲他微微一笑,“你跟我来。”
亮合上橱门,心里一阵阵难过,完全没心思去思量,佐为叫他所为何事。
“前些日子我见你与光在山腰玩耍,”佐为与他并肩而行,宽袖长袍徐徐然,俨然是画中剑仙的风采,“草丛中窜过去的黑影究竟是什么,你有没有看清楚?”
亮低着头,当前他实在不怎么愿意提及任何一段与光在一起的时光,“是头饿了出来觅食的山猫。”
佐为点头,他当时看得分明。
蜀山门人从不杀生,他轻轻踢飞脚下的石子将那头足以伤害两名幼童的猛兽吓走,却听见阿光在问。
“亮,刚刚过去的,是什么?”
那只山猫一纵而过,光并没有看清,却也瞥见那身形,不像是山兔一类的小动物。
但是当时的亮却回答,“或许是小兔子在啃草呢,我也没看清楚。”
佐为赞许地一笑,“那你为什么没有如实告诉阿光呢?”
亮轻轻摇了摇头,“他会后怕,何况那山猫已被掌门师兄您吓走,多说无益。”
年纪虽小,却思路缜密如此,端的是棵好苗子。
“你姐姐将你教得很好。”佐为赞了一声。
亮不由抬起头看他,“掌门师兄?”
佐为微笑着看他,“那我问你,你可愿修习蜀山秘门的心法。”
回答当然是愿意。
佐为便直接携了他上了山顶。
亮这才知道,山顶原来别有洞天。
光与他所翻越的山头其实不过是众峰之一,而在云海之中,还隐着蜀山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蜀山之巅常年积雪,那处山顶天然凹陷,盛满了半化的雪水,又由山涧汩汩而下,汇入峰下一丛药泉之中。
亮所修习的地点,便在这里。
按蜀山秘法配制的药汤,能使人脱凡胎、换仙骨。
说白了也不过是为之后打通全身经脉做准备。
亮在那里足足住了七七四十九日,佐为这才放他下山。
及到山腰,佐为让他先回住处过夜,说是第二日另有打算。
亮心里有些惴惴,推开门,房内与屋外是一致的冰冷。
炭炉与离开时一般,妥帖地收在了一旁。
果然,光没有再回来。
亮呆立了一会,便听见屋外人声絮絮,回头望去,是一群年纪与他一般的孩童,从药庐那个方向过来。
一进山门便有人教导不同的衣纹颜色是代表不同的师从与辈分,所以虽眼瞅着他的服饰面露惊讶,但一个个走近了,还是恭恭敬敬地低声唤他师叔。
日照渐渐偏过山头,熄灯前不久,亮才回房。
蜀山门下新收了不少弟子,只不过并不住在山腰的镇剑坪,而是更近山脚那边的山谷。
这些地儿他都走了一遍,却还是没有看到光的身影。
光到底,到哪里去了呢?
床铺上的亮翻来覆去,几近深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只是梦中,还在寻觅那孩童的身影。
这一觉却睡到了第二日正午。
大约是在药泉的日子太过磨练清苦,能够温床暖被地躺上一遭,是以无法及早起身。
亮尽快洗漱完毕,一推门,却见佐为正站在门外。
手中,还牵着一小孩。
不是光还是谁?
这么长时间没见,那孩子原本糯米团子样圆润的下巴居然变得削尖,苍白的脸颊上却极其难得地,浮着小小两团红晕。
牵着佐为的手,光犹豫了一会,还是慢慢走上前。
“呐,我们……还是一起玩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正午刚过,佐为便携了光要走,光不舍,拉着亮的手就是不挪脚。
前一段日子他大病一场,病情险恶之际,佐为甚至飞鸽传书召回同门为他吊命。
好不容易能下床,也只有趁日光当头才被允许出来一小会。
“你让亮一起来么。”
凤眼一弯,扫过紧紧相握的两只小手。
“……亮一起来,难道你还能多喝几副药?”
光的小脸一皱,“……不要。”
亮反握着光的手心,只觉一片冰冷,他担心地看他,果然,第一眼的清瘦是有缘故的,原本糯米团子样的脸削得尖尖,“你病了?病的严重吗?为什么不回去躺着?你冷不冷?”说着,便去拿自己的裘衣给他盖。
光被他烦得扁了一下小嘴,“早好了,肯定是佐为的药配多了,觉得不吃掉很可惜,本着一栗一菜都要吃光不剩的原则就灌我!”
揪着裘衣往他身上披的亮扑哧一声,被他逗笑。
佐为也笑,“你也知道那长白山人参珍贵的很,一支抵得山下人家三十年,现蜀山上下那点家底全都给你入了药,你不喝完难道还留着给哪个不懂事的小孩不成?”
“我哪里不懂事啦。”光小小声地在亮的身边辩解,“佐为乱讲。”
光是弃婴,是佐为将他带上蜀山亲手抚养长大,性格底子可谓一清二楚,所以此刻对他这番目无尊长的讲话并不在意。
他见光拉着亮死活不肯放手,可日头眼见着偏了,便硬着心肠催他,“今后亮也没有时间陪着你,你还不快快把病养好?”
亮看了一眼光,而光正可怜巴巴地瞅着他,他想了一想,才问道,“是掌门师兄对亮另有安排?”
佐为点了点头,“你天资聪颖,从明日起,便随着我修习心法,不可倦怠分毫——”
光听到这里,神色一讶,“怎么佐为你要先教他!!那我呢?”
“你?病好了就去菜园子,给我浇花!”
结果亮还是被死活不肯撒手的光拉到了药庐。
那是学堂院子尽头的梅花院子里的一间青瓦平房。
也正是在那里,亮撞见了给光煮小灶的佐为。
此刻一踏入房门,一股暖风迎面袭来,登时亮的背后起了一层热汗。
屋子里燃着四五只暖炉不止,摆在案桌上的水仙早开焉了,开败的香气熏得人昏昏欲睡。
光应景地打了一个呵欠,佐为见了微微一笑,“亮还未用过饭吧,不如与光一道吃了,再陪他午睡一会?”
对上光的眼神,亮怎么会说不好。
午饭对于刚刚在山顶露宿风餐担饥忍渴的亮真是再丰盛不过。
饭后不久,佐为便端上来一小碗香气四溢的肉糜,光喝了不多时,就使劲推给亮喝,出于之前的经验,亮只浅尝了一口。
太过于鲜美,却没有借助于任何调料。
毕竟亮去年才尝过一回。
宫里的贵妃赏赐出来的,据说是深山才有的一种野狸子肉,只取四蹄之内的肉做的汤,鲜美可口,简直可以融化舌头。
比鹿肉更为进补却不燥气。
费心弄了这个来,佐为真的是,相当地宠爱着他吧。
光也对他说,无父无母的自己,就是把佐为当做父亲兼母亲的存在了。
“母亲?”亮还有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