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飞燕脸色惨变,兀自难以置信:“可上次在客栈,他明明被我……”
王怜花摇头长叹道:“女人总觉得发生过一次的事就一定还能发生第二次。上次你点他穴道时,他八妹就在附近,他故作受制的样子,不过是给小妹妹一个救哥哥的机会,哄小妹妹开心罢了。可惜这次只有我在附近,他才懒得哄我开心。”
花满楼失笑道:“就算我再给出个救我的机会哄人开心,也有人比你先来这里,要排在你前面。”
王怜花黑漆漆的眼珠只转了半圈,便已想通:“你刚才能用‘传音入密’暗中要我找借口先离开这里,自然也能拦下暗器后又用‘传音入密’暗中吩咐那小鬼假装没能躲过,陪你演戏引蛇出洞。小鬼的戏演得真好,连我都上了当……”
原本香消玉殒倒在美人榻上的石秀雪顿时跳了起来,瞪着王怜花骂:“你才是小鬼!”
上官飞燕这才明白何以花满楼竟已收去了两枚毒针。她不可思议地盯着花满楼:“你早知道是我射的她?”
花满楼淡淡道:“姑娘出手后没有逃走,反而躲在原地,虽然兵行险招,倒也确实能出乎追捕之人的意料。只是,姑娘为了提醒我这次是以上官飞燕的身份出现,把省头香用得太浓,难免过早暴露形迹。”
王怜花若有所悟:“以上官飞燕的身份出现?难道……丹凤公主……“
上官飞燕脸色一变,沉默半晌,冷冷说道:“陆小凤既然回去查看,我就知道这秘密你们迟早会知道。”
王怜花道:“所以得到陆小凤离开的消息你就决定先下手为强?”上下打量上官飞燕,只见她身上穿的竟是花府婢女的服饰,恍然大悟,“看来你不仅会假扮上官飞燕,还会假扮侍女混进花府监视我们!”
花满楼轻叹:“恐怕不是丹凤公主假扮上官飞燕,而是上官飞燕假扮丹凤公主。”
上官飞燕狠声道:“陆小凤挖土的本事倒真好,这么快就翻出那贱人的尸体,把消息传了回来。”
花满楼道:“用不着陆小凤传回什么消息,只要有人知道他去,消息便会自己出现。”
王怜花拍手笑道:“高明啊高明!说实在的,我住进来后,总觉这里虽然只是花家别院,守卫却也太过稀松,且你每每谈及机密时也不知要下人回避。现在才明白,你是有意给人前来监视的机会,好透露风声唬其自乱阵脚。只是,你能如此安排,难道早就发现上官飞燕与丹凤公主是同一个人?”
花满楼道:“分辨人的方法有很多,只不过上官姑娘却只在容貌、声音、香气上下工夫。”
王怜花哭笑不得:“你这样不是把我也骂进去了?哎,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大多数人一辈子只会被这些异变的东西左右。只因异变的东西虽然虚空,至少比不变的东西更好抓住。易容术虽只是在容貌、声音、气味上变幻,却也足够迷惑除你之外的众生。”
花满楼轻叹:“梦幻泡影,不过让人自以为能抓住罢了。与其乐此不疲,何不鼓起勇气试着去抓不变的东西?或许没有那么难。”
王怜花喃喃道:“是么……”
花满楼微微一笑,又对上官飞燕道:“姑娘方才向我施毒针,可是打算以解药要挟王公子?”
上官飞燕哼了一声:“还有陆小凤和西门吹雪。”
王怜花目不稍瞬地盯着她道:“你既承认杀死真正的丹凤公主,那么真正的大金鹏王恐怕也不在人世了吧?说来听听,指使你的人是谁?”
上官飞燕冷冷道:“没有人指使我。我是金鹏王朝重臣上官瑾的孙女,也属王族。他们父女何德何能,却一直骑在我的头上,这个理由还不够我杀了他们?”
王怜花笑容一绽,声音愈发温柔:“杀几个人你或许做得到,但把我和花满楼,还有陆小凤、西门吹雪,这么多人骗来供你们借刀杀人、巧取豪夺,我却不相信你能想得出如此巧妙的计划。花满楼是君子,不会辣手摧花,我却有的是办法叫你迫不及待要把所有秘密都说出来求着我听。”
他每句话都是细语温言,说不出的和蔼亲切,但上官飞燕却仿佛看到漫天魔影狰狞袭来,接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就连一旁的石秀雪,虽然不是被他审问的对象,却都感到一股森冷之气从脚底直冲到头顶。她知道,王怜花绝非仅是开玩笑吓唬上官飞燕。
王怜花在上官飞燕脸上轻轻拧了一把,含笑道:“乖,你先告诉我,你曾在山神庙唱歌引我们去看独孤方和萧秋雨的尸体,故意激怒我们去对阎铁珊等人兴师问罪。可独孤方、萧秋雨究竟是谁杀的呢?你没有这么高武功的,是不是?”
他并没有拧痛她,可上官飞燕被他触到,却仿佛被利刃削入骨髓一般,整个身子都发起抖来。嘴巴似乎已不再受大脑控制,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是……青衣楼……”
石秀雪杏目圆睁,愤怒叫道:“原来是青衣楼!你刚才暗算我,就是怕我说出青衣楼的秘密!青衣楼第一楼就是珠光宝气阁后山霍休的那座楼,是不是?西门吹雪杀我师父,就是被你和霍休利用的!”她怒不可遏,忽然从地上捡起宝剑,向上官飞燕刺去。
花满楼却手指一动,夹住她的剑锋,柔声安抚:“她也不过是被霍休利用的可怜人,放她走吧。我这就去找霍休,替你师父讨回公道,好么?”
石秀雪虽性烈如火,却十分听花满楼的话,乖乖地松开了握剑的手。
山并不高,山势却很拔秀。上山数里,就可以看见一点灯光,灯光在黑暗中看来分外明亮。树林中带着初春木叶的清香,风中的寒意虽更重,但天地间却是和平而宁静的。没有人,没有声音,红尘中的喧哗和烦恼,似已完全被隔绝在青山外。
花满楼与王怜花穿过树林,来到小楼下。
朱红色的门是闭着的,门上却有个大字。
王怜花轻声念着:“推”!随手一推,门就开了。
门里是条宽而曲折的甬道,走过一段,转角处又有个大字。王怜花念道:“转”。遂转过去,转了几个弯后,走上一个石台,迎面又有个大字。
王怜花边念着“停”边停了下来。
花满楼忍不住笑起来:“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王公子果然大方。”
王怜花道:“我大方,这霍休却太小家子气。换做是我,何须这么麻烦!整座楼的图纸我都会先贴在大门外,来者若故意不按图行事,当然会触发机关自寻死路;若按图行事,那便每一步都在我掌控中,我自可从从容容等着他们入我掌心。”
嘴里说的是天下无双的机谋,那口气却像个顽童在为新发现的捣蛋方式而洋洋自得。
花满楼笑叹:“关键是来者在门外看到图纸后,因举棋不定吉凶难卜心里所受的折磨,恐怕就要把来之前的斗志消磨殆尽了。哎,你真是个小恶魔!霍休身为青衣楼的总瓢把子,和你一比简直要算老实厚道了。”
谈笑间他们站着的石台已在渐渐的往下沉。
然后他就发现他们已到了一间六角形的石屋里。一张石桌,桌上也有个大字:“喝”。桌子正中,并排摆着两碗酒,颜色鲜红,光泽映照。
花满楼嗅了嗅:“‘胭脂红滴潞州鲜’,看来霍大老板拿出来的果然是好酒,可惜太烈了些。偏偏,此处迷魂香的解药却恐怕只有这潞酒里才有。”
王怜花将两碗酒端起,递给他一碗,笑吟:“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樽酒。”
两人将酒对饮而尽,喝完了便发觉酒碗的底上,也刻着个字:“摔”!
于是他们就将碗摔了出去,“当”的,摔在石壁上,摔得粉碎。
然后石壁忽然开始移动,露出了一道暗门。门后有条甬道,甬道的尽头又有扇门,推开门就看见一个小小的石台铺着张陈旧的草席,上面坐着位老人,矮小,孤独,干净,硬朗,看起来就像是被风干了的硬壳果。身上穿着套已洗得发了白的蓝布衣裳,赤足穿着双破草鞋,正在用一只破锡壶,在红泥小火炉上温酒。
好香的酒。
一双发亮的眼睛,使得这已垂暮的老人看来还是生气勃勃。他转过头,微笑着道:“太原桑落酒,你们若是不怕弄脏衣服,就坐下来喝一杯吧!”
王怜花摇摇头:“我怕。”
老人有些错愕:“你怕?”
王怜花悠悠说道:“我怕的倒不是弄脏这身衣服,而是霍大老板已经得到了独孤一鹤的死讯。”
霍休笑道:“那我岂非更该感谢两位为我卖力,更该好酒相待。”
王怜花道:“飞鸟尽、良弓藏。以霍大老板的武功,世上除曾与你在金鹏国同朝为官的独孤一鹤和阎铁珊外,再没有其他你必须杀而杀不了的人需要我们去帮忙对付了。我们若再活着,反而碍手碍脚。你通知上官飞燕暗算花满楼,其实并不指望她能成功,你只不过是要借她诱我们来你这里自投罗网。等除掉我们,过几天陆小凤赶回来,你再如法炮制也引他入彀。”
霍休哈哈大笑:“知我者,王怜花也!”
花满楼双眉皱了皱:“霍大老板竟没有什么要分辩的么?”
霍休叹息:“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编个故事,假装自己也和独孤一鹤、阎铁珊一样,是个受害者。然后再去找个替罪羊,指引你们杀他结案,从此你们心安理得,我也高枕无忧?”
花满楼道:“这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霍休道:“好是好,可却太复杂。越复杂的安排,节外生枝的可能性就越多。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何苦为了日后与你们相安无事,而再画蛇添足?伪君子虽然风光,代价却太大,不如真小人干净利落。我能赚下偌大家业,只因我永远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花满楼的声音有些悲悯:“你真的不是受害者么?”
霍休忍不住语带嘲讽:“我倒是听人说起过,花七公子菩萨心肠,永远不相信世上会有恶人。”
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