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恼羞成怒,高呼:“来人!给我……”
忽然与王怜花那阴冷森厉的目光一碰,竟浑身打了个寒颤。平日里,便是面见天威难测的君王,他都没有这种可怕的感觉。在上至百官下至庶民的心里,他就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魔头,偏眼前这人周身散发的气息,却仿佛是能令群魔俯首的魔中之王!
他做梦也没想过会遇上这样的情况,脑袋一阵发蒙。一句“将王怜花拿下”的命令登时被他自己生生吞了回去,话出口时,已变成:“给我查封这里,上下人等全部带走。传令下去全国通缉花满楼,珠光宝气阁、峨嵋山、青衣楼、花家,各处赃款一并没收。”
作者有话要说:
☆、羊城牙行
如狼似虎的兵丁正要张牙舞爪,却见又有一队人马冲入府中,一顶大轿被抬至庭院,轿帘开启,里面坐的是个满头银发的老者,目光犀利,顾盼生威。
汪直大吃一惊,心底一阵发怵。他虽无法无天,对这老者却颇有些忌惮,翻身下了毛驴,迎到轿前,客客气气地行礼道:“怀总管,您老怎会出京来了?”
王怜花双眉一扬,心如电转,暗忖:“怀恩?”
怀恩乃是内府“十二监”之首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身历数朝,宦臣之中位份最高、权力最大。且其廉洁刚正,一贯伸张正义,对奸佞从不姑息,在宫廷内外威望极高。休说汪直,就是当朝天子也要对他礼让三分。
王怜花见他现身,只觉事态更出乎意料的复杂了。
怀恩对汪直全无好脸色,冷哼:“咱家去哪里,轮得到你来管?查没珠光宝气阁、峨嵋山、青衣楼、花家?胃口不小啊!你凭什么?”
汪直赔着笑脸,说道:“怀总管,奴婢这也是奉皇上旨意。”
怀恩才不吃他这套:“皇上要你出来办差便宜行事,可曾叫你肆意罗织罪名、巧取豪夺了?”
汪直毕竟是天子最宠信之人,虽对怀恩多有忌惮,却也咽不下这等气。当下正色道:“怀总管,天下人都知道,汪直并不爱财,在外行走连贿赂都不曾收取过一文,又何来巧取豪夺之说?至于罗织罪名,珠光宝气阁命案,阎铁珊、独孤一鹤死于非命总是事实。”
这番话倒也让怀恩一时无法驳斥。正要说什么,一抬眼却见一人长袖飘飘,步履从容地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之人。
王怜花一见来人,目光顿时亮了起来,喜出望外地掠向前去。在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便忽然到了那人身边。他平生与人交手,纵是再厉害的敌人,也没有让他使出过这么快的身法。
他一把紧紧握住来人的手,喜得声音都有些轻颤:“花满楼!”
花满楼脸上现出温暖的笑容,反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道:“我没事。”
这一瞬,王怜花只觉所有阴霾一扫而空,天地间的一切都变得生机勃勃,说不尽的可爱。
两人都没再说什么,心神相交时,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
花满楼拍拍他肩膀,向怀恩的轿子走过去。
怀恩见花满楼走上前来要向自己行礼,连忙出轿过去一把扶住,亲切说道:“公子是我的救命恩公,切莫多礼!”
花满楼笑道:“怀总管言重了,‘恩公’二字草民如何敢当?”
汪直见这一幕,眼珠滴溜溜一转,笑吟吟望着花满楼:“这位就是花家七公子了?想不到你竟是怀总管的恩人。”
怀恩重重一哼:“有何奇怪?咱家一生扶正除恶,无数奸佞恨咱家入骨。去年奉旨出京,沿途遭刺客暗算,多亏花公子路过施以援手,这才化险为夷。”
汪直点头轻叹:“难怪怀总管特意前来过问此案。按理花七公子既然和您老有过命的交情,奴婢不该不给您老面子。只是他身涉命案,王法森严,奴婢也实难包庇。”
花满楼微微一笑:“汪公公,阎铁珊与独孤一鹤并没有死。”
随着他的话语,跟他同来的两个人摘下了头上斗笠,赫然就是阎铁珊与独孤一鹤。
王怜花身后的四个美丽女孩惊喜交集,娇呼着“师父”,飞身到独孤一鹤身前,拜伏在地。
汪直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出声:“不可能……不可能……就算西门吹雪杀独孤一鹤时没有旁人看到,他有机会诈死……但阎铁珊被人一剑穿胸,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不可能……”
花满楼笑道:“当日草民在剑刺入阎老板身体的刹那,用内力将他体内脏腑推离本位,因此他所受只是皮肉之伤,并不致命。这些天来以龟息功躺在棺材中时顺便施用药物调理,已然基本康复。”
那一日在珠光宝气阁,上官飞燕假扮的丹凤公主自水下出剑偷袭,众人都以为他出手慢了一分未能救下阎铁珊,却没注意到,那一霎时他的衣袖其实已触及阎铁珊。尽管这过程花满楼说的轻描淡写,却不知需要多么精准的拿捏、多么神奇的内力才能做到。
汪直狠狠盯着他问:“那么独孤一鹤呢?也是用龟息功躺在棺材里闭气诈死?”
花满楼道:“此案扑朔迷离,为静观其变,他二人也只好委屈自己。”
阎铁珊、独孤一鹤“死而复生”,王怜花也十分惊愕。但花满楼平安,他实在满心欢喜,再懒得计较这山重水复到柳暗花明间的生死较量。笑容满面的看着汪直:“汪公公,王法可没规定人不可以诈死吧?既然阎老板和独孤掌门都好端端活着,花满楼谋财害命的罪名便没有了,是不是?”
见面以来,王怜花第一次冲汪直露出笑容,说不出的俊朗迷人。这是从心底生出的快乐,仿佛大地回春风消雪融。
汪直竟看得愣住,莫名其妙地用手摸摸鼻子。好一会儿才讷讷说道:“此案毕竟涉及番邦王室,事关重大,皇上也特别关注……”
怀恩一摆手,止住他的话:“你押解了霍休审问就是,其他的,皇上面前自有咱家去解释,有何责任都无须你来承担。”
金鹏王朝一案终于尘埃落定,花满楼依约与金九龄赶赴羊城。
王怜花恰也有生意要到羊城料理,便也同行而来。只是他进城后就被王森记羊城分号的管事接去,赶往当地最大的一家牙行。而花满楼与金九龄则去东南王府,探访被绣花大盗刺瞎的王府总管江重威。
本应卧床养伤的江重威却不在王府。幸而金九龄是江重威相交多年的好友,常来常往也便对王府轻车熟路了。既然江重威不在,他便以六扇门总捕头的身份,先带着花满楼一起,到王府十八斛明珠失窃的现场去察看。
十八斛明珠是在宝库失窃的。
王府中戒备森严,宝库四壁都是用巨大的石块砌成的,没有一个窗户,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库门共三道,都是一尺七寸厚的铁门,锁也是名匠特别配制的。
当最后一重门开启时,一阵阴森森的冷风,扑面而来。
这地方也正如世上大多数别的宝库一样,阴森寒冷如坟墓。
只不过坟墓里还有死人,这里面却连一只死蚂蚁都没有。
花满楼随金九龄走进宝库,立刻捕捉到空气流动的轨迹。金九龄并没看到他有什么屈膝点足等等准备动作,却突然就像一片出岫的云般浮起,轻飘飘升至屋顶。他伸手摸去,那正是气窗的所在。
江湖中有很多人做案时,都喜欢掀起气窗上覆盖的瓦片,由此进入室内。但花满楼的手指却触到了气窗上嵌着的铁网,极结实,宝刀利刃也未必能削断。他不出所料的点点头,从屋顶飘落下来。
金九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惊得合不拢嘴,良久才长叹一声:“不管这案子是不是破得了,能有机会见识花公子的绝世轻功,此行便已不虚。可惜宝库里没有美酒,否则真该浮一大白!”
花满楼笑了笑:“宝库虽没有美酒,却有酒气。我没猜错的话,宝库之下应该另有座酒窖。”
金九龄吃了一惊,失声道:“你发现了酒窖?我……我这已是第二次来王府察看,却都没有注意到……”
花满楼道:“这酒气隐隐约约,并不明显。我只是因为眼盲,鼻子比常人好些,这才发觉。”
金九龄若有所思,喃喃道:“酒窖的守卫总会比宝库松些,若果然与宝库相连,从那里倒不难挖条路过来!”
酒窖的入口就在宝库旁一栋较矮的平房里。王府的人替他们开了门,又自地上掀起块石板,十余级石阶便现了出来,石阶下面才是酒窖。
两人正要沿着石阶下去,却听门外传来阵笑声:“金九龄!你是要偷酒喝吗?”
金九龄脸上顿时浮出笑容:“世子殿下!”
来的是个很英挺的年轻人,锦衣玉带,眉宇间一股贵胄之气,正是东南王世子。他手里挽了把剑,额上还挂着微微的汗珠,显然是刚刚还在练习剑法。
世子像是与金九龄十分熟络,笑问:“大捕头又是来查盗案的,可有了些眉目?”
金九龄正要答话,世子却注意到了花满楼,“咦”了一声:“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啊,不是,你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花满城是你……”
花满楼微笑着一揖:“他是在下四哥。”
“花满城告诉我他有三个弟弟,”世子目测着他的年龄,猜道,“你莫非是他七弟?”
花满楼道:“正是。”
世子眼睛一亮:“花满楼!你就是名动江湖的花满楼?”他手上长剑一扬,兴奋道,“你既送上门来,就让我请教几招吧。”他最是嗜武如狂,此刻话音未落,剑光一闪,已匹练般向花满楼刺了过去。
一个养尊处优的王子,刺出的剑光竟出人意料的辉煌、迅急。
花满楼身形飘起,倒飞开来。他的速度好像也不快,但世子的剑刺到时,却恰好与他胸膛差了三寸。
世子剑势并不止歇,如惊虹掣电般继续追击。
剑气漫天,花满楼却始终在剑气之外。就像个被风吹动的纸鸢,几乎足不沾地。世子已将轻功用尽,却无论如何追不上他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