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哼道:“我倒未曾留意到,原来那个‘八千两’是他叫的。”
“老太婆”道:“他竞价失败心中不甘,扮作一名杂使仆妇,混入牙行中花家姬妾住的院子。昨夜总算等到白飞飞回来,便在烛火中加入迷药,将她掳走,还顺手牵羊带上了薛冰。属下料想他得手后定向西北而去,便带人在他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
王怜花沉吟道:“薛冰虽是江湖四大美女之一,比起白飞飞的倾国倾城之貌,却多有不及。司徒变献上白飞飞一个,便足以向快活王邀功,何苦画蛇添足带上薛冰,一路西行反成累赘。”
花满楼开口道:“最有理由掳走薛冰的,本应是绣花大盗。”
王怜花笑了起来:“绣花大盗嘛,现在似乎线索明显,就是个穿红鞋子的人了。”
“老太婆”失声道:“红鞋子?”
这三个字由别人提起,她肯定不动声色。但由王怜花提起,她不禁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虽是长裙及地藏住了鞋子,可她这反应,却足以让人猜到,她所穿的就是一双红鞋子。
王怜花笑道:“是啊,红鞋子。这世上穿红鞋子的人里,武功好到能作绣花大盗的,似乎就只有大娘你了。”
“老太婆”如坠五里雾中,但她毕竟极其聪慧,马上悟道:“难怪陆小凤突然冒出来,在兰湖各处寻找穿红鞋子的人!”
王怜花笑容隐去,沉声道:“陆小凤为什么会知道有个穿红鞋子的人来到兰湖?大娘,你的行踪,知道的人不少啊。”
“老太婆”浑身一震,心知自己的行踪只有所辖组织中,位居高位的几个姐妹知道。她并不担心查不出那出卖她的叛徒,却怕王怜花治她御下不严之罪。
花满楼却笑道:“这位姑娘不会是绣花大盗。”
王怜花知他又在怜香惜玉,有意给“老太婆”解围。不便拂他心意,且邀他同来兰湖,本也是为澄清此事,当下顺势问道:“何以见得”
花满楼道:“她身上有种绣花大盗的牡丹绣品上没有的水麝之香。此香但凡沾到布料上,即使反复洗涤亦难消除。只是香料难求,自唐天宝年间之后,已少有人觅得。”微微一笑,续道,“开元天宝,正是那以剑器名动天下的公孙大娘所处的时代,难怪姑娘会对此香情有独钟。”
“老太婆”幽幽叹道:“不错,因为我也修习剑器,我也叫公孙大娘。”
王怜花抚掌笑道:“看来作个很香的女人确实有好处,至少能免去被人栽赃为盗贼的麻烦。”
公孙大娘听他开起玩笑来,紧张之情顿减,嫣然一笑:“属下定会查明绣花大盗一案真相。”
虽是易容成衣衫褴褛、鸡皮鹤发的老妇,但那一笑间的仪态万方,却仿佛群芳吐艳、百鸟萦凤,叫人为之神醉。
王怜花点点头,忽然问道:“赵明和你一同来的?既已来了,为何一直留在外面?”
公孙大娘道:“赵明……他说他不敢来见公子。”
王怜花道:“不敢?莫非他误了事?”
公孙大娘道:“丐帮之事,倒还顺利得很。借三长老同赴岭南之机,赵明已协助左公龙,诛杀了单弓和欧阳轮。”
花满楼正自啜茶,闻言后脸色凝重起来,缓缓将茶杯放在案上。
丐帮乃是天下第一大帮,自从昔年熊帮主故去之后,帮主之位,一直虚悬,帮中大事,全都是由单弓、欧阳轮、左公龙三位长老共同裁夺。这三人无论辈份、武功、声名,俱都不相上下,明争暗斗多年,却是谁也无法压倒其他两人,登上帮主宝座。只得终日在相互猜忌、相互牵制中,同进同退。不想如今王怜花竟插手丐帮,将三长老间维系多年的平衡打破,其欲将江湖最大帮派收入囊中的野心不言而喻。
却听王怜花道:“既是如此,他有功无过,为何不敢见我?”
公孙大娘有些不好意思:“他……他是为了另一件事……”
王怜花稀奇道:“大娘一向爽利,今天怎竟吞吞吐吐起来?”
公孙大娘讷讷道:“赵明他……他和我六妹定慧,两人情投意合,就……就……”
王怜花道:“就怎样?”
公孙大娘一时说不出口,好半天才支吾道:“定慧就已有了身孕,如今……如今……”
王怜花“哼”了一声,道:“我已知道,莫要说了。”
过了半晌,嘴角突然泛起一丝微笑,缓缓道:“这本是喜事,他为何不敢见我?快去叫他进来。”
公孙大娘似是有些意外,呆了一呆,方自道:“是!”
又过了半晌,一个少年步入厅中,道:“赵明参见公子。”
王怜花微微笑道:“丐帮之事,倒是辛苦你了。”
赵明恭声道:“那是属下份内之事。”
王怜花笑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不想你看起来虽老实,其实却风流得很。少年风流,本是可喜可赞之事。”
赵明一时间还摸不透他的意向,惟有连连道:“望公子恕罪。”
王怜花笑道:“定慧自幼出家,作普照庵主持也有好几年,平日冷若冰霜,不想竟被你搭上,看来你的本事倒不小,我倒该对你刮目相看才是。”
赵明忍不住心中欢喜,亦自笑道:“常言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小的有公子这样主人,对此一道,好歹也差错不到哪里去……”
王怜花大笑道:“好,好一个强将手下无弱兵,原来你的风流,是学我的……”笑声未了,眼中杀机一现。
却忽听一声轻笑入耳。转目看时,只见花满楼已是忍俊不禁,眼都笑得弯了,就连平日波澜不惊的双睛里,也仿佛多了几分捉狭之色。那模样说不出的气人,却又说不出的灵动明趣。
王怜花被他笑得一阵发呆,更是又恼又窘,偏那满心的杀机,却也被他笑得无影无踪。本来运于掌间,顷刻间就要取赵明性命的真气,也随之散去。
赵明兀自不知自己已到鬼门关前绕了一圈,还讨好地赔笑着。
王怜花的语声却已变得冰冷:“我给你巡察岭南各派的职权,红鞋子总舵在南海,本应受你辖管,你却竟敢只顾风流,因私废公。”
赵明顿觉一股寒意从心底涌出,腿一软,跪在地下,惶惧道:“属下虽然……虽然和红鞋子的定慧……但实在一时一刻也不敢忘记公子交代的差事啊!”
王怜花淡淡道:“是么?那你告诉我,红鞋子里,今日泄露大娘行踪的内奸是谁?红鞋子竟和绣花大盗扯上关系,又是被谁算计?”
赵明汗如雨下:“这……这……”
王怜花又道:“这几年红鞋子的账目可是你审的?有何蹊跷之处?”
这句话一问,公孙大娘也顿时冷汗涔涔,大气都不敢喘了。
赵明却多了几分底气,看了公孙大娘一眼,从怀中取出一份密函,双手递向王怜花:“红鞋子的收入近来比先前减少了许多,账面上虽好像没有漏洞,但属下怀疑有人瞒着大娘私吞款项,造成亏空。具体细节,属下本来正要呈报公子。”
王怜花脸色稍缓,问道:“亏空有多少?”
赵明道:“这一年来至少两百万两。”
公孙大娘如坠冰窟,颤声道:“公子……”
王怜花冷笑:“难怪区区一个穆二娘,到蝙蝠岛去买绣花大盗的秘密,就敢叫价一百万两。”
公孙大娘满腹疑云,说道:“二娘虽经手红鞋子的财务,亏空之事嫌疑最大,但她帮五妹轻霞的忙去蝙蝠岛,属下是知道的。这是她们姐妹间的私事,她带去的也是江重威、常漫天、华一帆等被绣花大盗所害之人凑出的二十万两银子。”
王怜花心中一动:“原来如此。”笑了笑,说道,“大娘,现在你可明白了?”
公孙大娘边思忖着边说道:“只带了二十万两银子,却敢叫价一百万两,莫非……莫非她与那‘蝙蝠岛主’本有勾结,叫价不过是做给人看的?可……可她这又是何必呢……”
王怜花道:“她这样做,就是为了让人看到,红鞋子的人为让绣花大盗的秘密不落入他人之手,而不惜代价。”
公孙大娘惊诧道:“公子是说她故意引来祸水,陷害红鞋子?难道她与绣花大盗……可是,‘蝙蝠岛主’却是快活王的财使……”
王怜花道:“绣花大盗一月之间接连做下六七十件大案,所获何止千万,这还不够让财使面上有光么?”
公孙大娘如梦初醒:“绣花大盗就是财使金无望手下,难怪色使司徒变会出手帮他掳走薛冰,扰乱陆小凤心神。”
王怜花笑道:“这计划倒也巧妙,等你被陆小凤当作绣花大盗捉拿归案,你在红鞋子的位置自有穆二娘取而代之,数百万两银子的亏空也便更好藏住。可惜他们算漏了大娘你竟是我的门下,花满楼更早已能识别你独有的香气。若不出我所料,顷刻之间,种种蛛丝马迹就会被呈现给陆小凤,让他相信薛冰是被大娘你绑去。”
公孙大娘好笑地说道:“方才我一到兰湖,陆小凤就过来买我的糖炒栗子。他看我是个身躯佝偻的老太婆,最适合弯腰低头看人家的脚,便托我帮他找穿红鞋子的人。”
花满楼脸色一变。
王怜花也是一怔,知她惯于在月圆之夜杀人,以“熊姥姥”之名卖出含有剧毒的糖炒栗子,这些年来不知多少人命丧她手。当下问道:“陆小凤买了你的糖炒栗子?那他此刻岂不已是个死人?”
公孙大娘眼波向花满楼一转,轻笑:“属下已答应过花公子,不再卖含毒的栗子。”
花满楼如释重负,起身一揖:“多谢姑娘守信。”
王怜花摇头笑道:“这只四条眉毛的凤凰,端的是好运气!大娘,你这就出去,引他去见薛冰,切记不可被其他人暗中跟随。”
公孙大娘道了声“是”,身如轻烟,飘出庭院而去。
只有赵明,还诚惶诚恐的跪在王怜花身前。
王怜花盯着他道:“你和定慧的位置微妙,多少双眼睛看着你们,我纵有心饶恕,以后却不知还有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