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慌不择路,鼻端突然飘入一丝香气,那是温暖的,浓厚的,在寒夜分外引人的肉香。
寒夜荒原中,哪里来的人在烧肉?
这对已然身困体乏、饥寒交迫的人,却是致命的诱惑。金不换不由自主,追着肉香掠去,接连好几个起落后,他便瞧见一座荒祠。
金不换跃了进去。
祠中有堆火烧得正旺,火上正烤着半只狗,一旁却半个人影也没有。
小而简陋的祠堂,没有窗户,门是唯一的通路,但门外泥土地上,只有进来的足迹,并无出去的足迹。
何况,这火堆烧得仍旺,还有两根柴木未被烧黑,显见得就在片刻之前,这祠堂中还有人在。
金不换生性狡诈,疑心顿起,左右张望。但见祠堂角落中惟有积尘、蛛网、陈旧残落的神龛,神案上,还悬挂着早已褪色的布幔。有风吹过,布幔吹起──
一张狰狞可怖,足以令人在噩梦中惊醒的脸,登时露了出来。
这张脸冷冷的面对着金不换,两凸起的眼珠中,充满了惊悸、悲愤、怨毒──这哪里会是活人的脸。
金不换大惊失声:“左公龙!”
本已阴风惨惨,鬼气沉沉的荒祠,骤然又出现了这具面目狰狞的尸身,便显得更是阴森恐怖。
更何况,这还是死在他手下的人!
金不换只觉寒气直透背脊。
但他毕竟是大奸大恶之辈,加之早已怀疑此处乃是被人设下的陷阱,立刻一步步向后退,绕过火堆,退向门口。
就要蹿出门时,目光一转,全身血液顿时凝结。
火堆上烤着的半只狗,就在这刹那间竟已不见了。
这会是谁拿去的?
金不换乃是丐帮中一等一的高手,武功不在昔日熊故帮主之下,否则也不敢当着天下群豪之面,现身争夺帮主之位。能在他背后把烧得油脂四溢、炙热难触的狗肉拿走,而不被他觉察,这样的本事,岂非骇人听闻。
除了鬼魅外,又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金不换身子已有些发冷,但就在这时──
突然间,他身后有人“咯咯”一笑,幽幽唤道:“金不换……”
金不换霍然回身,只见门外一个人缓缓走了过来,身子在寒风中飘飘摇摇,每走一步,便发出一声阴森诡秘的笑声。
火光闪动中,只见他褛衣蓬发,灰腐色的脸,凸出的眼睛……
赫然竟是左公龙!
案下现尸,狗肉失踪,这些事本已令金不换有些心寒,此刻,再见到方才还冰冰冷冷躺在那里的尸身,此刻竟已活生生站在他面前,金不换纵有天大的胆子,面目也不禁被骇得变了颜色,颤声道:“左公龙!你……你……”
左公龙凄声道:“金不换,你那一刀刺得我好痛!”
金不换心慌意乱,脱口道:“假的假的,你是假的,我那一刀明明插入左公龙心口,他不可能还活着……你究竟是谁?”
左公龙大笑:“你是将我刺死了,可你想不到这么快,自己也来九泉之下与我相见了吧?”虽是放怀大笑,但笑声中却充满了阴森、恐怖之意。
这时金不换就算再胆大包天,也难免要有些疑神疑鬼,更难免忍不住要回头去瞧一眼──去瞧神案下的尸身。
但是他方自回头,左公龙已闪电般点了他穴道,他惊悸之中,竟连闪避都未曾闪避。
左公龙手一动,他便已倒下。
只是,在倒下之前,他眼角还瞥见神案下的那具尸身──那边左公龙的尸身,还是冷冰冰的躺在那里。
死的左公龙躺在那里,这活的左公龙又是怎么回事呢?
金不换心知上当,不甘心地喝问:“你是丐帮弟子?”
“左公龙”笑嘻嘻道:“你承认了害左长老的事,也不枉我们辛苦一场了。”
说着背转身去,等他再回过身来,面对金不换时,那灰腐的皮肤、凸出的眼珠都不见了。
圆圆的脸,看来有些傻头傻脑,正是高小虫。
这时,一团黑影缓缓自上面垂了下来,竟是那块狗肉。
荒祠中虽有火光,但究竟不会十分明亮,金不换没有发现狗肉上还系着细线。等他瞧见左公龙的尸身时,心神多少难免为之一震,就在那时,躲在满积蛛网的屋顶上的人,便将狗肉吊了上去。
这些事说破了虽然一文不值,但在这冷风如刀的寒夜中,阴风惨惨的荒祠里,这些事却端的足以慑人魂魄。
简陋的竹棚,辉煌的灯光。
简陋的竹棚在灯光照耀下,也已变得壮观起来,竹棚中人影幢幢。
酒香,在寒冷的夜晚,更比世上任何香气传得都远。
杀害长老的凶手已被擒获,丐帮弟子沉痛的心情稍缓。与会群豪也欢喜起来,每个人都想赶紧痛痛快快的喝两杯。
丐帮中人接连不断地到胜泫面前敬酒,感谢他仗义传讯,出手相助,并授予妙计让凶手自己招认罪行。
除钱公泰外,外人皆不知胜泫这一切都是听命于王怜花。
王怜花既然和花满楼一起,扮作胜泫兄嫂,免不了连带被人敬酒。他此刻的天姿国色又实在太吸引人,赴会群豪纵然不好意思直接搭讪劝酒,但借着和胜家兄弟对饮的机会,与“佳人”凑得近些也是乐事。
好不容易得个空隙,王怜花偷偷对花满楼道:“我那白露茶喝得多了,再不去方便下,可是喝不下酒了。”
花满楼刚才确实见他便像小孩子图新鲜似的,一杯接着一杯喝那白露茶,不禁失笑:“平常多少珍奇佳茗被你挑三拣四,倒是这粗茶从没喝过,反而稀罕。”
王怜花笑道:“就是粗陋的吃喝才有味道!等你去洛阳,我带你到路边喝羊汤,妙处与这白露茶异曲同工。”
他现在扮的是绝色女子,方便的事自然只能去最隐秘的地方。
竹棚里,又是一拨人围上来,向花满楼与胜泫不住敬酒。
无数坛的酒已被群豪喝干,夜色也已阑珊。
来桌前敬酒的人渐渐少了。
许多人已醉倒,人声渐渐弱下去。
王怜花却是好久才回来。
胜泫醉眼惺忪,已然口齿不清,仍不忘作戏招呼:“大嫂,你……你终于回来了……大哥都……醉……醉了……”
花满楼并没有醉。
所以花满楼立刻分辨出,坐到自己身边的人,虽然仍是一样的环佩叮当,一样的香气萦绕,但人却已不是王怜花。
花满楼心头一怔。
王怜花为什么悄悄离开?为什么派人代他继续易容成胜泫的嫂子?
来人温柔地坐到花满楼身边,轻轻拿起桌上的酒,方一沾唇,便似不胜酒力,娇弱地靠住花满楼,将头枕在他肩上。
花满楼感觉得出,这是个真正的女子。他不动声色,只低声问道:“王怜花呢?”
作者有话要说:
☆、紫禁之巅
女子轻轻一笑,在他耳边窃语:“我家大少爷说,虽然妾身易容得和他方才一模一样,别人万万看不出,但只要一接近花公子,就会立刻被识破。妾身本还不信……”
花满楼的头又疼了起来,知道那小恶魔又要捣蛋了!他叹道:“他今天偏要扮成女子,又把我扮成胜滢被人团团围住,原来就为从我身边溜走。现在,他可是去了京城?”
那女子笑道:“花公子果然一猜就中。大少爷临行前,吩咐妾身转告一事。”她欲语还休,似在等待着什么。
此刻,竹棚中已变得极安静。
花满楼也已发觉情况不对──这些人虽都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但却太安静了,安静得简直可怕。
千百人坐在竹棚里,竟毫无声息。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喝醉的。
并不是每一个喝醉酒的人都会如此安静的。
异样的安静中,已有种不祥之兆!
女子的眼波在四处流转,看到四面竹棚中的千百豪杰已都变成死人一般,不言不动。桌上的菜,还未吃到一半,但酒杯、酒坛,却零乱的撒了一地。
这些,花满楼本该早有察觉的。可他毕竟疏忽了——
丐帮之事,从单弓、欧阳轮之死,王怜花便都主动相告,所有的部署,包括胜家兄弟、周王、钱公泰,各种安排亦无一隐瞒,使他提防之心日益减弱,以为王怜花的目的不过是要掌控丐帮。同时,王怜花关于京城决斗布下的种种迷局,吸引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他再想不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王怜花竟会动手脚。
竹棚中,钱公泰、胜泫外,必还有不少王怜花的人,这些人不会中毒,方才故意吵闹,俨然是为掩饰,吸引他以及其他药量尚未足的人,不去留意其他人已先后被毒倒。而此刻,他们伏在中毒的人中,真伪莫辨。
女子脸上露出满意之色,继续在花满楼耳畔轻语:“这毒虽无色无臭防不胜防,但大少爷知道,花公子必能察觉,所以没敢让人在您这桌酒中下毒。只是,还请花公子委屈一下,与妾身一同装作中毒。否则,那些人虽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眼睛却仍能看,耳朵也仍能听,若发现有人喝了酒却无事,必会认定那是下毒之人,使之日后百口难辩。”
花满楼哭笑不得,却果真依言靠在椅子上不再动了,只低声问那女子道:“他想把我困到何时?”
那女子抿嘴一乐,道:“花公子且先稍待,一会儿就会有场好戏。”
她说稍待,花满楼的耳力却远非她能想象,已然察觉到远处有人在向竹棚接近。
好快的轻功!瞬息间便已掠到竹棚外围。
竹棚外围仍有不少丐帮一二袋弟子在巡逻,但接连的闷响和倒地声音传来,显然是先后被点中穴道,摔倒在地。
随即,那人跃进竹棚之间。
他全身都被黑衣紧紧裹住,就连头上也蒙着黑布,只露出两只精光闪烁的眼睛。
花满楼身边的女子这才看到,轻笑:“来了。”
那人先在其他几座棚中翻找,每一个中毒的宾客都被他将衣襟撕开,在怀中摸来摸去,摸到想要的东西,马上便取走。
那人像是刻意回避花满楼所在的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