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念道:“多日不见,渴思萦怀。今日午时,庭园静寂,盼君移玉,出门东行,妾当迎君于花神祠中。”
念罢沉吟:“花神祠……嗯,那是快活林中最隐秘的地方。”
花满楼忽然想起了什么,脱口问道:“是否也是兴龙山最隐秘的地方?”
王怜花奇道:“你怎知道?寻常人就是住上十年,也未必能找到。这快活林若不是我筹划兴建,我也不会知道有那个地方。”
花满楼点点头:“难怪幽灵宫众人能够轻易来去,恐怕他们的巢穴就在兴龙山。我记得幽灵秘谱里曾有注解,说上半部的神秘文字,是幽灵祖师在兴龙山最隐秘之处发现后誊录来的。”
王怜花有些得意:“快活林选在这个地方,原本还有重理由,便是我娘得到密报,幽灵门的秘窟就在附近。若能引得快活王常住于此,自有人会来寻他晦气。只是我们却不知道,那秘窟竟是幽灵门发源之处,被白飞飞她娘依秘谱重新找到的。”
花满楼暗自嗟叹,王夫人竟是早已开始图谋快活王与白飞飞父女相残之局,心思之深沉毒辣着实可怖!他眉头微蹙,默然半晌方道:“若是这样,白飞飞此番就不是相请,而是相胁了。”
王怜花笑了笑:“不错。那花神祠,像你这样的初来之人,是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就找到的,除非我带你去。白飞飞既然是我娘安排来这里的,自然想得到恰在此刻出现的‘陆小凤’,很可能是我易容的。你昨晚道破她的秘密,她今天便以我的秘密反制。”
花满楼莞尔:“王公子岂是任人胁迫的?”
王怜花幽幽一叹:“我虽不喜欢被人胁迫,但更不喜欢被个小丫头以为我怕她,不敢去。”
花神祠,已残破而颓败,虽就在快活林的一个角落中,但却与这新建的园林极是不衬。
显然,王怜花母子派人修建快活林时,为防幽灵门起疑,佯作忽视了这个地方。
神龛自然也已残破,因祠内昏暗,显得鬼气森森,若不走近些,根本瞧不清里面那神像。
那神像竟是个村姑打扮的女子,左手将一朵花捧在心口上,右手则在那花瓣上轻轻抚摸。
这花神祠虽是如此简陋,但这神像的塑工却极精致,在黝黯的光线中,看来就像是个活人。
王怜花也是第一次亲身走进这花神祠,见状笑道:“嗯,这神像有些意思。十二花神中,西施就是村姑出身,更以美人计成名。白飞飞想必把她视作典范了,竟依自己的模样塑来……咦,不对……”
花神的脸,温柔而美丽,眉梢眼角,似乎带着叙不尽的悲伤与怀念,活脱脱正和白飞飞有七分相似。
可王怜花为什么又说不对?
花满楼却心领神会,点头道:“这花神祠里一股腐朽衰败之气,建成至少也有十来年了,那会儿白飞飞还不过是个小孩子,这神像自然不会是依照她的模样塑造。”
王怜花出神地瞧了那神像半晌,说道:“那便是白飞飞的母亲了。这母女竟长得这么相似,难怪我娘会一见到白飞飞,就识破她的身份。”
花满楼叹息:“若是自己的像也就罢了,自己母亲的像,怎竟忍心任她孤零零在这落败之处……”
王怜花不以为然道:“若把这里修葺一新,岂不惹人注目,还算什么隐秘之地?”
花满楼道:“话虽如此,但这母女二人的感情……”
不禁又想起王怜花和他的母亲,假如也有依王夫人面目塑造的神像,王怜花是否也会任其残败?
王怜花与他心有感应,叹口气,喃喃:“或许不会吧……”话锋一转,“我听手下人说,幽灵巢穴就在这花神祠后的岩洞中。”
两人掠入洞中,涉足处蛛网密布,出奇的阴森潮湿。只走了十余步,已然即使有人对面行来,也难辨面目。再走深些,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王怜花道:“看来幽灵巢穴纵在洞中,想必也另有秘路,而且,必定还有陷阱埋伏。我们贸然闯进去,只怕再难出得来。”
花满楼笑吟吟地问他:“后悔来赴约了?”
王怜花摸摸鼻子,嘟囔:“我只是想,进这样的暗穴,总该准备周密些,至少先吩咐人送来火把、长索、干粮……”
花满楼忍不住打趣:“最好再学小蜗牛,把房子也背在身上。”
一边笑着,一边上前把他的手握进自己掌中,柔声道:“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这句话简直比天籁更美妙!
王怜花只觉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所有的疑虑顾忌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周身说不出的安定。就这样任他牵着手,向前面一片未知的黑暗中走去。
没走多久,花满楼忽然笑道:“有人来接咱们了。”
王怜花此刻空有双眼,却难视物,早已分不清周遭的事物。又怕成为袭击目标,不敢使用身上带的火折子。正要开口问,却见洞窟深处的黑暗中,已现出一点火光。
碧森森的一点火光,有如鬼火。
微弱的,惨碧色的火光中,似有一条人影。
随即,火光飘飘荡荡,竟又渐渐远去。
王怜花瞧不见路途,也辨不出方向,只有一步步盲目地随着这火光走。阴风阵阵吹过,吹得人直打寒噤。
黑暗中是否会有无声的毒箭射来?坚冷的石地是否会突然开个杀人的陷阱?阴森森的寒风里是否有夺魂的迷药?
王怜花正估测着各种可能,却发现花满楼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显然是怕他紧张,无声地安抚。
他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几乎笑出声来,“传音入密”对花满楼道:“若不是有你,我一定觉得自己是个惨兮兮的,正被鬼卒引往鬼域中的人。”
花满楼道:“现在呢?”
王怜花道:“现在,现在反而有点狐假虎威的得意。”
花满楼好笑道:“你是想说自己是狐狸,还是想说我是老虎?”
王怜花悠悠道:“老虎是山林之王,蝙蝠却是黑暗之王。如今竟然有人要利用黑暗对付蝙蝠门主,岂非可笑之至!”
正常人乍入黑暗,难免手足无措,在光亮中所瞧不见的许多弱点也会暴露出来。——利用黑暗,本是最最聪明的人才知道的。
可一旦遇上自幼眼盲,比谁都更能在黑暗中来去自如的花满楼,这最聪明的手段就立刻变得再愚蠢不过。
花满楼道:“黑暗是用来对付你的。对付瞎子,多半要用气味和声音……”
正说着,黑暗中便有一缕香气飘了过来。
王怜花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随着袭人的香气,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她笑着道:“你们切莫要屏住呼吸,这香气非但没有毒,而且贵重得很,你们不闻闻,实在有些可惜。”
王怜花突也发出了笑声,笑道:“不错,这只怕就是恭顺侯吴克忠家,专为闺阁秘制的寿字香饼了。不知有多少深闺中的少妇欲求一饼来讨好她们的夫婿,更不知有多少青楼中的红粉欲求一饼去迷惑多金的浪子。此香号称诸香之冠,只因其中用到一种无与伦比的香料——撒苾兰。姑娘远在此间,居然也有这京师侯门之宝,倒真是难得的很。”
那语声笑道:“我原以为花满楼花公子的鼻子天下无双,想不到王怜花王公子竟也不遑多让。”
王怜花道:“姑娘怎知是区区在下?”
那语声道:“常听人说王公子是少女的宠儿,红粉的知己,那么,除了王公子外,还有谁如此善解人意?”
王怜花大笑道:“多谢夸奖。”
他顿住笑声,接着道:“姑娘莫非是幽灵宫主?”
那语声道:“正是。”
王怜花道:“常听人说宫主非但是人间之绝色,也是巾帼的丈夫。但宫主今日,却又为何如此小气?”
那语声道:“小气?”
王怜花笑道:“宫主若不小气,为何不肯赐在下一线光明,教在下也好一睹颜色。”
那语声道:“花公子难道没有告诉你我是谁?你还要再亲眼目睹,莫非不相信他的判断?”
王怜花哈哈一笑,说道:“果然是白姑娘。现在,我知道你是谁,你也知道我是谁,倒也公平。”
白飞飞娇笑道:“我知道你是谁不要紧,你知道我是谁,却要大大的不妙了。”
王怜花摸摸鼻子,道:“哦?如何不妙?”
白飞飞道:“我曾在幽灵祖师面前发下重誓,凡是知道我身份的人,无论他是谁,都只有死。”
王怜花不禁扑哧一乐:“这倒有些像蝙蝠……呃,传说中蝙蝠公子的规矩。”
又“传音入密”对花满楼道:“嘿嘿,这规矩没准就是她娘从蝙蝠门带出来的。”
花满楼苦笑道:“就算是蝙蝠公子,也不会把所有知道他身份的人都杀死。”这句话他并没有用“传音入密”,所以白飞飞也听到了。
白飞飞的声音变得更温柔,道:“死之外,确实还有第二条路,而且,这条路也只有花公子能走。”
花满楼像是被王怜花传染,也开始摸自己的鼻子,探询道:“莫非姑娘想要在下归入幽灵门下?”
白飞飞轻轻笑道:“我怎敢那样委屈七少爷?我说的第二条路,是你和我结为夫妇。”
花满楼一怔,一时说不出话。
王怜花则怪叫了起来,道:“不公平,不公平,这么好的一条路为什么只有花满楼能走?姑娘若找我,我答应得一定比他痛快得多。”
白飞飞幽幽说道:“你我二人的关系,若要结为夫妇,即便我不在乎,你不会不在乎吧。”
王怜花面色一沉,收起了嬉笑不羁的油腔滑调,斥道:“你既知道,当日还要千方百计卖身给我?”
白飞飞悠悠道:“我当日离开幽灵宫,本来大半是为了要去寻你母亲。我很小的时候就一心要瞧瞧你母亲是个怎么样的美人,竟能使快活王遗弃我母亲。但我也得知你母子的手段,若是力取,我只怕还不是对手,所以,只有智取。”
花满楼怅叹:“令堂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