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怅叹:“令堂的不幸并非王夫人造成,何况她……”
白飞飞对他说话时,声音总是格外娇媚:“何况,她的遭遇其实也和我母亲一样,她……她其实也是个被人遗弃的可怜女人……我这次能够接近快活王,也多亏了她。”
花满楼道:“姑娘接近快活王,难道真要嫁给他,作为报复?”
白飞飞一阵沉默,梦呓般地低语:“我若嫁给你,自然就不会再嫁给他,你……肯答应我么?”
花满楼听出她心底的挣扎,他知道,自己的一句许诺,或许真会改变这可怜女子一生的悲剧。
他正苦于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不伤害这女子,王怜花却冷冷道:“他就算一时悲天悯人,答应了你,岂非也是无趣得很?”
花满楼暗呼不妙,待要说什么,白飞飞已惨然一叹,一字字道:“不错,悲天悯人……他在羊城重金买下我,昨晚又出手救我……他对我的温柔……这些,不过都是悲天悯人罢了……”
忽然,她的语声变了,变得不再温柔,也不再凄楚,变得平静而冷漠,就像是另一个人发出的声音:“那么,我就请悲天悯人的花公子看看,快活王是如何娶他的女儿,他的儿子又是如何被他的女儿杀死。”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提到做面茶用“乌茶”。甘肃油面茶常会选用茯砖茶,属黑茶。黑茶在明代曾被叫做乌茶。
原著中,王怜花在秘洞中闻出的是“北京王芳斋名闻遐迩的百花香粉”,这里把它换成了吴恭顺家的香饼。
恭顺伯吴允诚是明初归顺的蒙古人,其子克忠袭爵,洪熙朝进封恭顺侯。此公侯之家秘制的香品在明代大大有名,且最适合女子用。《庚子销夏记》称:“每饼以微火蒸之,斋中可香月余,侯亦自珍惜,贵家得之,每以金丝笼罩为闺阁妆饰。当神庙盛时,京师三绝,谓吴恭顺家香,魏戚畹家酒,李戚畹家园也。”文震亨曰:“黄黑香饼,恭顺侯家所造,大如钱者妙甚。然非幽斋所宜,宜以置闺阁。”周嘉胄曰:“撒苾兰出夷方,如广东兰子香,味清淑,和香最胜,吴恭顺寿字香饼,惟增此品,遂为诸香之冠。”
☆、金蚕毒蜂
王怜花放声大笑:“你想杀我么?你有这个本事?”他笑着,脚步开始移动向白飞飞声音传来的地方。
白飞飞立刻发觉了,说道:“在这人间地狱,你最好莫要妄动,否则只有死得快些。”
王怜花不以为然地笑道:“这奇香扑鼻的所在,原来并非幽灵宫主的闺阁,而是人间地狱。”
正说着,那迷人的香气竟已变了,变成一种混合着血腥与腐尸的味道,令人嗅得又要呕吐,又要发抖。
白飞飞的语声也变了,变得飘忽,尖锐,阴森,短促,不再似人类的语声:“对,人间地狱。你们若能瞧得见,你们就会发觉,你们现在站着的这一块地,那光滑晶莹的地面,就像是玉一样。但你们可知道这块地是什么做的?”
她的笑声有如冬夜寒山中的狼啼,那鬼哭般的狼啼,足以令任何人听了都不禁为之冷汗淋漓。她接着道:“你们永远想不到的,这块地,是用人的骨头拼起来的。一块块的人骨头,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有老人的,也有孩子的;有头盖骨,肩胛骨,胸肋骨,也有手骨,腿骨,甚至有脸骨……”
王怜花“哦”了一声,似乎要好好体会下在人骨上走动的感觉。
白飞飞冷冷叱道:“站住,莫要动,一动也莫要动。你可知道你前面是什么?那是个池塘,血的池塘,飘浮在这池塘里的只是人心、人肝、人肺,也许还有些刚挖出来的眼睛,刚切下来的鼻子,刚割下来的舌头。”
她尖声诡笑着:“你若一不留心跌下去,那滋味可要比你小时候在池塘里游水时的滋味难受多了,你……你还想往前面走么?”
她的语声千变万化,简直令人弄不清她说的是真是假。纵然明知她说的是假,却又不能不相信她。
王怜花却像是听了世上最有趣的笑话,大笑不止,笑得连气都快喘不过来:“小丫头,我教你个乖,以后再扮鬼吓人,千万别这么说了。人的骨头也好,血肉也好,脏器也好,都是良药,像你刚才说到的头盖骨,还专治尸疰、鬼气。”
他的声音渐渐邪恶起来,笑得人头皮发麻,如果说白飞飞是幽灵,那他便是幽冥中的魔王。
只听他阴森森说道:“我不像你,我杀人,可是有正经用途,不会把不同的人一股脑全肢解了,却只求做地板、池塘来玩。我要取药,不同的药有不同的取法。比如取人骨,就要等雨天把人绑在露野,用雷将他劈死,这样取到的骨头,治肠绞痛是最有效的;若要烧了人取骨灰,则要把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一起烧,这样烧成的灰才最松软,愈疮辟邪再好不过。”
他说的虽冷酷残忍,却都是有药理为据,听起来也就比白飞飞方才的信口胡言,更真实可信,也更让人毛骨悚然。
白飞飞被他说得呼吸不知不觉急促起来,就好像他要捉来和死人一起烧成灰的就是自己。
偏他又故意提起她:“至于人血嘛,虽可治麻风病,倒也没什么稀罕,做池塘也无所谓。只是,像你这样的童女,我却不舍得直接杀了放血,还是留着你每月采取经血,那可是房中丹药最不可少的原料。”
饶是白飞飞并非矜持女子,听了他这淫邪的话,也不禁面上发烫。
他却笑得更加温柔,也更加嚣狂:“你那池子里还有什么来着?人心是吧。听说幽灵门的人最擅吃心,但你可知什么样的人心最属上乘?那是男人的心。我若抓了男人,就不会像对你这样的小童女一样爱惜了。我会逼他们像野兽般厮打,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累死,再剖出他们的心脏。若是有人中邪发癫,比如明明是个女娇娃,却偏说自己是幽灵鬼的,便把这样的心脏趁着鲜烫喂她吃下,保证她的神志立刻就会清醒。”
白飞飞实在忍受不住,嘶声怒叫:“王怜花!你……”
王怜花柔声道:“莫怕莫怕,你的胆若是吓破了,我会心疼的。人胆可是难得的解毒灵药,先留好,等你以后又在我面前用毒伤人时,我再把它当场取出来,给人家解毒。”
他越说越开心,花满楼越听越不禁皱眉,终于听不下去了,打断道:“好了,她是个女孩子,你怎能这样捉弄她?”
白飞飞却轻轻叹了口气,道:“便让他说个痛快吧,反正他就要死了。只是……连累了花公子……”
语声未了,四面八方突然响起了无数尖锐的风声,向花满楼与王怜花站着的地方射了过来。
这决不是强弩硬箭。
这是无数根小而毒、轻而狠的暗器,纵然在平时,也难躲过,又何况是在这绝望的黑暗中。
但是,这毕竟比不上暴雨梨花钉!
花满楼一只手扬动衣袖,将一大片暗器卷住。趁着空隙,另一只手则揽住王怜花,无声无息地腾身升到岩洞最顶端。那潮湿的石壁滑不留手,他的身子却像被磁铁吸在上面,稳如磐石,真就浑若蝙蝠一般。
王怜花用“传音入密”狠狠道:“这贱人……”
花满楼没好气道:“也难怪她,听了那些疯话,连我都想教训你!”
王怜花委屈地分辩:“怎么是疯话,明明每一句都有医录可循……”
前一刻,他还是谈笑自若,令人丧胆的魔王;这一刻只面对花满楼,却顿时变得像个正被大人责备的可怜巴巴的小孩子。
花满楼暗自好笑,故意板着脸斥道:“再敢顶嘴,我就把你扔下去。”话一说出,自己先忍不住乐了。
王怜花搂住他,笑嘻嘻道:“你才舍不得我呢。”
两人脚下,暗器发射声疾风骤雨般,直响了半盏茶时候才停。
良久良久,白飞飞轻唤道:“花公子……”
黑暗中没有应声。
另一个女子的语声道:“他们绝对躲不过的,何况,我根本没有听见他们身形闪避时的风声。”
白飞飞居然幽幽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叹息,听来竟像是真的从她心底深处发出来的。她呢喃道:“七少爷,花家的暗器功夫独步天下,你竟会被暗器射死么……你若死了,可不能怪我,只怪你偏要和王怜花在一起……”
王怜花心底冷笑,“传音入密”对花满楼道:“趁她此刻放松戒备,我们去把她擒下。”
花满楼道:“你知道她在哪里?”
王怜花愕然道:“我闻声辨位虽不能和你比,但她声音传来的方向……”
花满楼忽然将身纵出。拉着个人在空中飞掠,却仍不带起半点风声,就像幻影一般,瞬间已至声音发出的地方。
他牵着王怜花的手摸过去。
触及之处,竟藏着根铜管。
管口很大,宛如喇叭,然后才渐渐收束,直埋入石壁深处。
白飞飞的声音就是从这铜管里发出来的!
她在铜管另一端,显然也可以从铜管中,将他们在这里的一举一动,听得清清楚楚。
王怜花道:“难怪她有恃无恐,原来人根本不在这里!你早发觉了?”
花满楼叹道:“蝙蝠门也有类似的机关,她母亲既然曾是本门弟子,如此布置也并不奇怪。”
王怜花乐道:“拿蝙蝠门的机关对付蝙蝠门主,这才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哈哈!”
花满楼道:“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开心。你可知道这传声的机关,并不仅是用来说话的?”
王怜花奇道:“传声的机关不用来说话,难道还……”忽然,他面色一变,沉声道,“还可以用来杀人!”
花满楼一笑,道:“不错。你在这方面,实在聪明无比!外公若见到你,一定喜欢得紧。”
王怜花生出种不祥的预感,皱眉道:“我们还是快离开这里……”
却听“轰隆隆”一声大震,砂石如雨般飞溅而出。
王怜花不假思索地立即向来时经过的出口方向蹿去。
却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