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咯噔一下,头脑慌张一片空白。在这关头之下,听到任何有关他的事,只令我心头怦怦直跳,将要见到他的恐惧令我手脚冰凉,失去了理智厉声道:“不必了!”却见对面人的笑容僵在了那里,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疑惑。我心底忽地泛起一丝烦躁,又因为那徘徊不去的心虚充斥了胸口,一时间僵持不下,我又下意识开口道:“还不到……不到时候……”
我心底忽地极其不是滋味,活了二十四年,我何曾如今日这般小心翼翼得刻意掩盖情绪。然而一想到要再与他见面,我却不免自心底都开始发抖,恐惧至极。我怎会生出这种不堪至极的心思。这种妄念何止不该,简直是荒谬透顶。我怎么敢去见他!一想到那张脸上带着不变的冷漠与霜意,用清清冷冷的眼神扫过我,便足以令我浑身发麻,再也不敢想像下去了。
我知道这番好几个月的辛苦布置,算是白费了,但我却丝毫来不及惋惜。因为提心吊胆已然充斥了我的整个心头,我生怕任何人堪破我心底的那层心思。我知道我一贯擅于伪装,并且对隐藏情绪异常在行。但接下来的时日里,我却觉得如芒刺背,仿佛嵩山派的每一个人眼中都带着一丝隐而不发的疑虑在瞧着我,时时刻刻,毫不停歇。而我的秘密早已被他们洞悉,接踵而至的是身败名裂还是众口铄金我已然不敢想象。偏生在这个时候,他的信又如期而至……
我望着那张雪般宣纸上的墨字,心里头苦苦压抑的思念顷刻便冲破牢笼,如野草般疯狂长了起来。我忽地无力得闭上眼,靠在椅子上,心底只反复流转这他信上的一个个字。我头一次痛恨起了自己过目能诵的本事,只不过看了一遍,那句句疏离而又雅韵的言辞便在我心底生了根,由他清冷的声音读出,隐隐在我耳边回荡。
我却难以抑制得揣度起了他每一句言辞中的深意,“君言甚是……然则,剑之首要,当在诚心正意……”诚心正意,我忽地自嘲起来,我左冷禅从来不曾有过那种东西,怎么配和你这等真君子谈论剑道。
我忽地恼起来,若非他的剑道这般赤忱无伪,又怎么会诱得我失去理智,直到这般……这般……然我却又难抑得生出更深的迷恋,与一丝见猎心喜,他对剑道的悟彻,果真是这一辈中的翘楚。我明知晓这般是错的,但我怎么也无法阻止这种迷恋在心底油然而生,反复思量,将我拖入了更深的渊潭。
我忽地隐隐颤抖起来,便连他的缺点,此刻与我想来,也是极好极好的,又何况他根本没有那些俗人的毛病。我不由冷笑出声,左冷禅,你这是入了魔呀。
他不过轻轻的只言片字,便能令我这几日筑起的心墙轰然倒塌,溃不成军。我又有甚么资格,来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诉说那种这几日来无时不刻不纠缠着我的亵渎情绪。怕是还没到他眼前,我便会落荒而逃。又何况,这种情绪本就绝不能见天日,本就是错误,是罪孽。
然而越是害怕,越是隐藏,我却又偏偏不敢做出任何哪怕最轻微的,与往常有违的事。我知道表面上似乎一切都没变,我依然是嵩山派的首徒,依然是这一代正道的英侠,依然是与他鸿雁传书交好的剑客知己。然而自我内心深处已然改变了。自那微风划过脸庞的温度,自那华山于我背负着的另一个意思,自我那些夜晚里难抑的绮丽乱梦中,已然彻彻底底得变了。
但我不敢,他的一颦一笑在梦中清晰至极,但我偏偏不敢真的去见他一面。哪怕我听说了华山派掌门的更替,心底生出寸寸的担忧与焦灼,却怎么也不敢在那白宣上流露出一星半点。我怕我以友人身份写出的慰藉之词,虚假苍白得可笑,但我心底的真实情感,却又偏偏半个字也吐露不得。不若一个字也别提,只讲些淡淡的无关痛痒的,能轻松落笔的事务。
而纵我果真宣之于口,他又怎么可能会需要我的任何言语,任何助力。
我心底苦涩至极,呆呆得立在桌前。我分明是连这种资格都没有。头一次我有些痛恨自己的身份带来的枷锁,但转念却又庆幸起来。幸而他与我俱是五岳剑派中的弟子,令我尚有那么一丝能力,来与他通信来往。想到在江湖中纷传的他的淡泊冷清,若非我已有的身份,岂不是只能永生永世,望其项背,半分结交的可能也无。
然而又有甚么区别呢,我唯一敢做的,也不过是与他尺素相传。只是,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踟蹰不敢言。我素非木石,却希望他亦非木石,能知会我内心的情感,但又恨不得他真的心若木石,永远也别知晓我的心思。
怕是若他知晓了,我便再也不可能如眼下这般,再得他称呼一声师兄了。
至于他的回应,我却半分不敢有所期待的。我已然掉进了一个深渊,怎么能把他拉进来!然而却又不止一次,我内心闪过无比疯狂的冲动,想拽着他与我一同堕入地狱……我知我素来无所畏惧,那些世俗规矩,凭心而论,于我没有半分束缚的力量。然而,偏偏就是那么一件事,我怎么也失了勇气。
然而不久后的一事,却将我拉回了冰冷的现实中,令我再也不得一味沉浸于那内心的交战与沉沦。师父重伤归山,危在旦夕,令我去西北一趟,探查联手加害于他的门派。我明白此举的真正含义。每一代嵩山派掌门更替前,均会因着各式各样的缘由,去西北历练。我内心微微凉了下来,这一日终是到来了。
在我领命下山时候,却忽然忍不住想起了已然是华山掌门的他。不知……他现下如何了……
然则,分明自他的信上,在我得到的情报上,他的境况都写的清楚明白。只是,我却怎么也难以止住这样的念头。自嵩山向西,若是路线恰当,正可经过华山一趟。我忽地一阵心悸,暗中自悲自薄起来。我深知此等孽情,从无分毫的希望,此刻更是该断了。但在门中弟子问我行路时,我指着地图的手却下意识得自华山上划了过去。
若是见不到,自他的地方擦肩而过,或许也是很好的。
愈近华山,我的一颗心便隐隐提了起来。既忍不住期盼可能的相遇,又因我内心的不知所措,而宁愿永远莫见到他。到了华山山脚的山镇,我望着那远远的崇山峻岭,烟云缭绕,忍不住有些出神。我却又哑然失笑,哪有这么巧。我满打满算不过能停留一个时辰,他已然是一派掌门,事务繁多,怎么可能百忙之中,恰正下山来。
我在心中自言自语,清醒之际,但却难以掩饰那一丝忍不住泛起的失落与酸楚。终我一生,与他而言,或许正如今日这般,不过便是一介匆匆过客,擦肩而过罢了。
我失魂落魄得抬起头,随意得在人群中张望,却蓦地一颤,视野中只余下了那一个身影。我忽地浑身僵硬,口唇发干,便见他轻袍缓带,衣袂微扬,神色凝着不变的清冷。这一刻他的身影忽地与我记忆中的无数纷乱片段,重叠起来,铭心隽永。我还未来得及回转思绪,口中却已然出声高声喊道:“岳兄!”
却见他缓缓转过头来,我心中怦然,却见那张我朝思暮想的面容上微微露出一丝讶异,这丝浮光掠影般的情绪波动,却令我微微晃神。阳光下,他的眼眸是这般熠熠生辉,令我心底的一片旖旎不敢分毫现身。便见他立在原地,抬手行礼道:“左师兄,久未相见,风采如昔。”
我心底忍不住庆幸而喜悦,视线在他身上微微游走,既是贪恋又不敢表露。令我思念成疾的清俊眉目,就这般宛然出现在眼前。而我却只若无其事得回礼,开口道:“岳兄何必这般客气。今日相逢,我是万万没料到的。”
我不敢触碰,只敢紧紧得看着他。我心中的千言万语到此刻,早已均数变作一片寂静无声。
却见他面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我心底一颤,在我的梦中曾无数次出现过他的浅笑,却没有那一次这般清晰而真实。只柔和了片刻的眉眼,竟令我几乎要失去神智,陷落在那一片温润如玉之中。他温言邀我上山,但我却偏偏因揽着师命,只得拒绝了他。我忽地忍不住在心底跃雀起来,他对我的态度如此温和,与旁人截然不同,是否我于他,已然也意味着什么,哪怕只是朋友这两个字而已……
足矣,只因着这笑,我左冷禅便不负此生了。
我沙哑道:“不料那一别后,再见竟是这般久。”岳不群,你可知我内心的万般言语,但却只能融在这一声惋惜之中。我心底的那些情丝,那些注定荒谬的纠缠,在此行之后,必然只能化作我心底的梦境,尽数抹杀。嵩山派的掌门绝不能对不该的人动情,绝不能有任何弱点,而我毫无退路。
然而,岳不群,你不可能知道的,对不对?
我无声得微笑,却觉得胸中的温热下一秒便要化为酸楚,逸散开来。我见到他手中提着的一袋茶叶,却问道:“不知岳兄手中是甚么茶?”
他依言回道:“雨前龙井。”
我道:“岳兄,我用这扇子,与你换一包茶,可好?”这句话一出,我竟是连自己也有些怔然,但却又忍不住泛起一丝隐隐的期待。不知他会不会答应……我毕生从未赠过他人东西,而这扇子是我贴身之物,更是前朝书画珍品。我知世间男女定情时候常互赠信物,我虽然明白他不可能知道其中的深意,但倘使他能看得上我厚颜相赠的书画之物,也算了作我唯一的寄愿了。
却见他微微一顿,依旧抬起手递过了茶。
我再也忍不住胸中的酸楚,却只能微笑道:“宝剑配侠客,佳扇赠君子。”岳兄,我去也。若是可以,我宁愿此生,再不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嘤……我回来了……
感谢大家捧场~~~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