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还是没有说话,没有说话岂非便是最严厉的苛责?他本是个温柔体贴的人,他对朋友永远那么真诚维护,但这个始作俑者,岂非太过可恶?
李寻欢道:“你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是不是已经有了法子?虽然不能解毒,是不是还有其他进展?”
柳二沉重道:“我考虑许久,也只得一个法子,‘情人‘之毒本由蛊毒和药物辅佐而成,我可拔除蛊毒,但药物,却很难。”他看着李寻欢,一字一字道,“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废去武功。”
李寻欢表情一滞,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从不是吝啬的人,功名利禄,随手可抛,前尘往事,也早成过去,但功夫,一时说到废去功夫,竟也心中一颤,一身修为,就像女人的脸,毁去虽不会死,却可能生不如死。
幻想着自己不会武功的样子,不由一笑,当真好笑的紧。
李寻欢道:“如果不废武功呢?”
柳二道:“便是你当前状况,你身上并无蛊毒,所受皆是药物之苦。”
李寻欢笑了笑,不再说话,他开始喝酒。
有酒而不饮,实在暴殄天物。
楚留香道:“痛苦当真无法可解?既是药物,总有相克之物。”
柳二苦笑,“你又何必问我?至烈之物,须至寒之物相克,莫说药物难寻,便是寻得,人体又如何承受的了?”
楚留香不再说话,他看着李寻欢,紧皱着眉,他既怜悯痛心李寻欢的痛苦,更通过李寻欢看到那些无辜受此毒之人,这种痛苦,终身痛苦与放弃武功之间的痛苦抉择。
李寻欢笑了笑,淡淡道:“此间事了,我或许便废了修为也说不定。”
楚留香没有说话,他没有劝李寻欢至少不该如此草率,至少应该试试看,寻找看看有没有解决的法子,有言道,天无绝人之路不是?但柳二本是他最信任的医生,柳二虽然年岁甚轻,其医术,毒功,都早已冠绝天下,柳二的话,又怎能不信?
气氛沉闷。
李寻欢笑笑,他朝楚留香举杯,“我想你该喝杯酒,酒至少可以让你笑一笑,让你把神经放松下来。”
楚留香没有喝酒,却朝他笑了笑,向柳二道:“没有人能谴责你,你也不必对我心怀愧疚,你只是做着你认为对的事。”这或许已经是他可以说出的最严厉的苛责。
柳二心中一阵激荡,他咬牙道:“谢谢你。”
楚留香道:“那些人,是不是为了阻止你?”
那些人,自然是刚才刺杀柳二上官云之人。
柳二道:“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他看着楚留香,郑重道:“我有一个请求。”
楚留香听也不听,直接道:“不行。”
柳二却也不管,径自道:“这件事情,本是由我而起,该由我来终,我希望你不要插手此事。”
楚留香道:“事情已经发生,就不应该再追究是谁的责任,最起码要追求最好的挽救。”
柳二道:“我可以做到。”
楚留香沉默一会,道:“我要救我的朋友。”
柳二沉默,不再说话,他生性固执,楚留香却也是个固执的人,江湖上,谁都知道楚留香可以为了朋友不顾一切。
李寻欢一直没有说话,他缓慢的喝酒,却没有一刻停歇。
柳二看向他,“我能不能问问,你如何中了这毒?虽然此毒并不全在我手里,却不会轻易使用,本有约定,绝不对这里的人使用。”
李寻欢想了想,便把事情大致说了,他苦笑,“我不过为了救人。”
柳二咬牙喃喃,一字一句:“燕小小……”他的脸早已瘦成了骷髅,这一咬牙切齿,形如厉鬼。
这个可怜的人,自责已经把他折磨的生不如死。
柳二道:“那两个人,不会在葫芦谷,我会尽力在天黑之前救他们出来。”他的话已经说完,他本已决定离开,却又视线从李寻欢脸上移到楚留香脸上,一时没有开口。
楚留香询问,“怎么?”
柳二沉吟一会,道:“李兄体内之毒,虽不能彻底解了,却或许有个法子可以减轻。”
楚留香眼睛亮了亮,李寻欢并不关心,却是看着他,轻轻一笑。
楚留香道:“什么法子?”
柳二道:“心脉本是人体重要所在,‘情人’的原理本是以蛊毒来控制心脉,可生人,可死人,我有暂缓疼痛之药,却需得在李兄体内植入蛊毒。”
楚留香心下了然,原来在落日牧场柳四所图,马三所盼,竟是为此。
李寻欢笑了笑。
笑,可以代表很多种意思,他这种笑的意思,就是拒绝,受人挟制,如何不是生不如死?
柳二叹息一声,“我也知李兄必不会同意,另有一法,虽无此蛊强势,却也可以勉励一试。”他看着楚留香,道:“在毒效发作之时,以至纯内力护住并且控制心脉,若然强势,或许便可缓缓收集体内四窜真气,缓解痛苦。”
李寻欢脸色变了变,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柳二匆匆而去。
他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谁也不会问。
现在需要的,只是等。
等待柳二救来刘破冰与铁传甲。
日已偏西,他们二人还在喝酒,等待。
李寻欢看着楚留香,“如果我是你,我至少会去葫芦谷看看。”
楚留香道:“你不会的,我也不会。”
李寻欢叹息一声,“这里有我,柳二如果出了什么事,至少我还在。”
楚留香不说话,不说话就是拒绝。
李寻欢沉吟一会,没有再纠缠此事,本是牵扯许多,楚留香不离开,有绝对不能离开的理由,但留下,有留下的烦恼。
李寻欢也有很多烦恼,他暗叹一声,看着缓缓落下的太阳,喝着温润的酒,思绪却有些远了。
他叹息着,“太阳已经下山,又是一天过去。”
楚留香思绪深沉,却朝他笑了笑,“我想,事情总有转机。”
李寻欢微笑,他在意的,又如何是这个,他的思绪早已经飞远,离他自己很远,很远,因为天色已经黑了。
他的手指正缓缓摩挲着袖内小刀,小刀旁的一小截木头,那本是一个人的雕像,手指游走间可以觉出其柔和面容,婉约身段,这本是快要完成的雕像,本是那个心底最深处那女子的面容,他的眼中浮现出痛苦,与深深的思念。
他的整个人缓缓散发出一股浓重的悲伤来。
楚留香注意到了,他本是个极其敏感的人,他却什么都没有问。
李寻欢这个人,虽然有些冷淡,却是个意志坚强,性情稳重之人,不失为一个很好的朋友,但这个人却像是一团浓雾,云遮雾盖的,看不分明。
他看起来极有教养,想来出身不凡,他看来满面沧桑,只有经过红尘蹂躏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脸色,他总是不觉间散发出鸩毒一般的痛苦,想来,他必定经历过非人的痛楚折磨,有一段沉痛往事,这个人看起来绝对没有超过三十岁,却似乎已经是个老人。
他的心态已经太老,他没有求生欲望,没有乐观心态,凡事淡漠,于己更是冷情,幸好,他还是如此的在乎朋友,愿意为了朋友付出一切,只要还有这一点,他就已经是个非常可爱的人。
思绪飞腾间,天色昏暗,人迹漫渺,却忽然有脚步声响起。
二人互视一眼,不觉都眼睛一亮。
想必,柳二已经成功。
谁上太公鱼钩
天色已晚,脚步声近。
脚步声急。
这种轻如狸猫稳如泰山的脚步声,令李寻欢的脸色瞬间明亮起来。
他猛的站起身来,却又缓缓坐了下去。
楚留香看他一眼,皱了皱眉。
李寻欢却已经笑起来,他已经看到那个铁塔般的大汉。
铁传甲冲了进来。
确实是冲的,他轻功本来很好,此时却似乎已经忘了使用,他步伐本来很快,此时却有些乱了。
他冲了进来,就看到了李寻欢,李寻欢正温柔的朝他笑着,铁传甲却怔怔站在门口,怔怔看了李寻欢半晌,忽然身子往后一转,把背上之人摔到一张椅子上,却原来他竟然是背着一个人进来的。
只听“砰”的一声,这大汉却叹息着道:“少爷,你又受苦了。”
他说的少爷自然是李寻欢,李寻欢朝他一笑,却看向那椅子上正满脸怒容大叫之人,皱了皱眉,“刘破冰?”
刘破冰本来卯了劲儿要大骂铁传甲的,看李寻欢走近,又紧皱着眉,不由红了眼圈,愤愤大叫,“谁要你假惺惺救我?既然看到我就这么讨厌,就不要管我,让我死在那里就是了。”
李寻欢不理他,只是仔细瞧了他上下,问铁传甲,“怎么回事?”
铁传甲冷哼一声,“他腿早废了。”
“早”的意思,就是不是这段时间才废的,那又是什么时候?
李寻欢皱着眉,忽然道:“那个救了你们的人呢?可有一同回来?”
铁传甲道:“柳公子让我代为传话,他不愿再与此处之人再见,他希望我等速速离开此地。”他的眼睛转向楚留香。
李寻欢笑了笑,“这本是极好的朋友,他叫楚留香。”
铁传甲惊讶,“楚留香?”
李寻欢点头,不想多谈,他问道:“这几天,是怎么回事?”
铁传甲怒道:“当时我从镇远镖局出来便被丁行空那厮遣人盯上,后来中了埋伏,一直被那厮扣住,中间不曾见过他人。”顿了顿,加了句,“一直同这毛孩子一起。”
刘破冰已经二十四岁,他却管他叫毛孩子,实在这人虽有年龄,性格太过不成熟。
刘破冰一直低着头,此时却忽然抬头道:“李寻欢,你总该已经明白,是我要杀你,丁行空也是我找来要杀你的,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不要告诉我是因为我的父亲,我不要听。”
李寻欢坐了下来,叹了口气,道:“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刘破冰瞪着他,“我已经是个残废,我的腿已经治不好,你为什么还要问?”
李寻欢沉吟着,“关外名医毕竟太少,你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