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管我?”袭灭天来没好气地瞪去一眼。
“我怎么敢。我跟小月要走啰!又剩你一个人。”
“快走吧!”他听到冷醉跟月漩涡在说雨下得好大,真讨厌。
两个小伙子离开之后,公司又剩袭灭天来一个人。他翻到古琴师设定的那页图面,拿起铅笔涂写,发色要是温和的浅金棕色,脸形要尖一点,不要那么苍白,要温润一点,眼睛应该是紫灰色,不要那么大,应该是眼尾长长的、半睁半闭的玻Р'眼……
他突然把手里的笔丢下,抓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找到苍的手机号码,按下拨出键。手机响了几声之后被接通,电话里传来苍的声音,背景是炒豆般的大雨声,古琴协会那栋庄院在半山腰,雨势可能比这里还大吧!
“……我不过去了。”
“嗯,我知道了。”苍淡淡说。
“我是说,以后我都不会去了,你不用再等我。”
电话那头苍沉默了一会儿,手机传来雨水打在老式屋檐上的声音显得分外响亮。
“……这样吗?我明白了,那张CD星期五我拿去还你?”
“不用了,就送你吧!”
“嗯,你保重。”苍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彷佛来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通讯切断以后,袭灭天来坐在计算机椅上缓缓转圈,一圈,一圈,他闭上双眼。他没有动,可是一种属于狼性的狂躁不断冲撞着他内心的栅栏,保持安全距离又怎么样?束缚就是束缚,就算是自己给的也不是自由,如果不能随心所欲,再活一百年又有什么意义?谁管它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最坏,也不过是以死亡与杀戮为结局。他倏然睁开暗红色的双眼,抓了所有必要的东西,旋风一样地离开了公司。
雨很大,雨刷急速地来回刷掉挡风玻璃上的雨水,清理出勉强可视的有限范围。袭灭天来试着再打苍的电话,却一直得到忙线中的讯息。他赶到古琴协会所在山区那一带时已经超过晚上十点,他路过最近的公车站牌的时候往车窗外瞄了一眼,没有人。他继续把车子开到庄院前,庭园没有半辆车,庄院里却还有灯亮着。他下车,冒雨跑过去,穿过前厅,看到长廊尽头那间琴室还有灯光,他快步过去,伸手就推开门。
正拿着茶杯要喝茶的苍看到他,停住了手,似乎微感讶异。
“你在讲什么鬼电话?一直打不进去!”袭灭天来凶狠地说,刚才淋到的雨沿着他的发稍往下直流,可恶,要是现在能化狼形就好了,抖一抖就干了。
“唔,你有再打来吗?我刚刚打电话回家,又试着打电话叫出租车,不过一直叫不到,本想说等晚点再看看。”苍放下杯子,说:“你头发身上都湿了。”
“我没差。”袭灭天来用手稍微拍掉身上的雨水。
苍递过来一条干净手帕:“聊胜于无。”
袭灭天来接过手帕擦掉脸上的雨水,说:“我没来的话你打算在这里待一夜吗?”
“今天没什么人来,想搭便车也没办法。我是没关系,但古琴不能淋雨。”
“哼,我就是想到你那张古董琴才来的!”
苍笑了一声,说:“我们走吧!”苍用自己的外套把琴袋裹在里面抱好,从琴室外面拿了一把大伞,以护琴为主,好不容易把琴送上车,两个人都淋湿了。
“我去锁一下门。”苍撑着伞回去关门上锁,然后回到车上。苍上车之后就没再说什么,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说以后不来,也没有问他以后是不是真的不来。彼此沉默着,外面的雨还是下个不停。
“我改变主意了。”袭灭天来手握着方向盘,忽然这么说。
苍转头看他,没有吭声。
“等天气好了,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以一般观点来说很荒僻的地方,没有人,没有车,没有房子,什么都没有。”袭灭天来瞥了苍一眼,说:“然后,你要在那里,弹琴给我听。”
苍注视了他好一会儿,然后轻声说:“好。”
袭灭天来把车子驶过了捷运站,没有停下。
“你家在哪里?”
“唔,直走。”苍说:“该转弯时我会告诉你。”
袭灭天来不再说什么。
他是狼人,苍是他的琴师,就这么决定。
十五、各自的晚上
苍抱着外套裹好的古琴进门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半,本来不会这么晚的,可是天雨夜深辨识不明,他稍微指错了路,害袭灭天来多绕了一圈,不过脸上表情老是很酷的袭灭天来没有开口骂人就是了。古琴协会到他家路途遥远,他平常都是搭公交车搭捷运再搭公交车往返,没有特别注意过路线,尤其捷运是地下行驶,根本看不到经过了哪些地方,所以有些路段他只是凭印象,并不是那么肯定。
而虽然袭灭天来有时嘴上似乎凶狠,可是他觉得那是因为个性别扭的反射性虚张声势而已,他并不觉得袭灭天来这个人脾气真的很坏。当老师教过那么多学生,他看人也是很准的。
翠山行过来帮苍接过古琴小心捧着,让苍好把鞋子脱下来。翠山行打量着苍说:
“哥,你身上都淋湿了欸,雨很大呴。都说要开车去接你,你又说不用。你怎么回来的?搭出租车?”
“朋友送我回来的,小九他们都睡了吧?”苍淡淡问。
“嗯,都睡了。”
苍把古琴从翠山行手上抱回来往楼上去。
“我帮你把热水炉打开了哦!”翠山行站在楼梯口说。
苍在二楼的洗手间洗了手洗了脸,用毛巾擦干,回到房间把溅到雨水的外套解开拿起来搭在椅背上,拉开琴袋拉链,小心地从琴箱中取出古琴放在琴桌上,把有点潮湿感的琴袋挂起来。虽然琴没有淋到雨,不过他还是把除湿机推进房间打开。今天下午他出门时尚未下雨,不过云层很厚,看天色也预料得到随时可能落雨,可是他还是带了古董琴去古琴协会。
除湿机嗡嗡作响,吸入潮湿的冷空气,吐出温温的干空气。他把触感有点潮湿的笔记本、笔、调弦棒等东西从琴袋拿出来摊放在书桌上,然后取了换洗衣服离开房间关上房门。他下楼去,把衣物暂时放在藤制沙发上,去厨房用电壶煮水,用他专用的陶制带耳长杯泡杯热茶坐在餐桌旁慢慢喝,这种杯子他们家一共有六个,一人一个,上面各自有自己的代表字,苍的杯子上面就是个“苍”字,翠山行的杯子上面是个“翠”字,赤云染的上面是个“染”字,白雪飘的上面是个“飘”,黄商子的上面是个“商”,九方墀的杯子上面是个“九”字,都是当初订做时各人自己选的。
翠山行房间传来低声读诵法文的声音,很用功的样子。
袭灭天来说,要带他去没有人车的荒野弹琴。
他听到那句话的瞬间,心底微感震动。并不是袭灭天来这个想法太意外,刚好相反,他早就这么想过,有一天,他也许会在僻静的山崖上弹奏“天波”。不知道袭灭天来说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的地方?是如他所想的荒山?还是无人的海岸?或者是幽深的树林间?为了保险起见,虽然袭灭天来一定会感到失望,不过如果真去的话,他还是先带那张教学琴去好了。
即使以相当年代的古木制造,一般认为还是流传悠久岁月、具有历史的古琴音质更美。他那张教学琴是现代制作的琴,音色确实不像辗转传到他手上那张古董琴那么完美,但当初那张教学琴也是精挑细选才重金购下的,音质其实也相当不错。古董琴的音色之所以会特别美,也许是因为每一个拥有过琴的主人投注下去的深切感情累积沈淀在琴里,有人说,那些流传千年的古董古琴寄托着历代的琴人魂。。
苍慢慢地喝完刻意泡得较为清淡的茶水,热水应该也烧得差不多了,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但淋了雨,还是泡一下澡好了,等下会更好睡。即使身体没感觉到冷,袪寒对养生可是很重要的。他到浴室把热水盛在桧木澡桶中,没有趁着放水的时候充分利用时间去做什么别的事,只是悠哉悠哉地站在那里听水声。水放好之后,他去客厅把干净衣物拿来放在浴室的壁架上,脱了衣服放在衣篮里,拿葫芦水瓢舀水冲洗身体,用前不久家庭日在市中心森林公园举办的农特产品展售会买的无患子皂液洗头洗澡,冲干净,然后泡进澡桶里,熏染着带有桧木香味的水蒸气闭目养神。
☆
袭灭天来回到家,已经超过午夜,对他来说,美好的独宅时光才要开始。
他进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掉身上的湿衣裤去浴室淋浴,现在空气污染太严重,即使是古琴协会那边的山间雨水也带有不少有毒酸性物质吧!就算没那么敏锐的触觉,也讨厌那种东西留在身上。自来水含氯,当然他也不喜欢,不过再嫌也没办法,这是生存在都市中必要的妥协。
他用透明无色无香精的洗发精与沐浴精洗头洗澡,洗掉全身的雨水与看不到也感觉不到的尘埃。洗完澡之后,他围着大毛巾走出浴室,拎起玄关处的衣物篓,回到浴室用洗衣板搓洗湿掉的黑色衣裤与袜子,灰色长发上的水随着他用力搓衣服的动作甩在地上。洗完之后,他把衣物使劲扭干拿到阳台上去晾,他有足够的蛮力不需要使用脱水机。外面仍在下雨,一个湿淋淋的夜晚。
阳台上还晾着前几天洗的衣裤,远远望去活像排排挂的鱼干,这种天气,衣服不知道要晾到什么时候才会干。他把扭成麻花状的衬衫、长裤使劲抖开来用衣架挂好,顺手把扭得皱皱的布料扯平一些。他试着用嘴唇碰碰已经晾超过两天的衣裤,这是戒神老者教他的。湿气重的天气,用手摸怎么都觉得不干,用嘴唇碰,觉得干了就是干了,除非天气改变,不然再晾也不会更干。好像听老者提过,这是从人类欧巴桑那里学来的。他把干得差不多的衣裤收下来,准备要穿的时候用熨斗烫。反正衣裤被他扭得皱巴巴,总是得烫一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