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音响前换CD片的袭灭天来回头瞥了苍一眼,平静地说:“我这里只养了个琴师。”
苍垂下眼睫,昨天夜里似乎觉得有狗来蹭他耳边,大概是做梦吧!
三十九、平凡又不平凡的一天
袭灭天来本来还在想,他与琴师或许就这么在家里窝上一整天,这么长的时间该怎么消磨,但苍吃完早餐之后便提议:
“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看电影?”袭灭天来挑眉。
“嗯,去看早场电影。”
袭灭天来瞪视着苍,虽然他是人类影视作品的爱好者,可是他从来没进过电影院。
“如果你是担心人多,那大可放心,早场电影通常都没什么人。”苍继续说:“如果你是嫌电影院音效太大声,我们可以选安静一点的电影,不要挑那种动作片,甚至你可以带付耳塞去,如果你有的话。”
他注视了苍片刻,说:“你还有什么没考虑到的?”
苍紫灰色的眼睛在笑:“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他忽然有种微微目眩的感觉,忽然想,那些大惊小怪嚷嚷着“我的狗会笑欸!”“我的猫无辜的表情好可爱!”……诸如此类言语的人类,心情是不是跟现在的他差不多?
“你上网查一下看有什么电影好不好?”
第一时间想要说不的袭灭天来,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板着脸进了房间打开计算机。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想说不,基本上是出于想跟苍唱唱反调的心态,其实他并不真的想拒绝苍的任何要求。
他从入口网站找到电影专版,目前上映的至少有二十几部电影。
“这么多,你想看那部?”
苍来到他房间门口,问:“我可以进来吗?”
他瞥了苍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苍慢条斯理走进他房间,往散布着一大堆枕头的床铺望了一眼,没有表示什么,袭灭天来当然也没有说什么欲盖弥彰的话。
苍凑过来,跟他一起注视计算机屏幕,先利用删除法排除动作片、恐怖片等音效可能会震耳欲聋的片子,剩下的选择其实也不多。
“先说我不看所谓的动物片。”袭灭天来带着厌恶的表情说:“我讨厌这种意图煽动一堆人去买剧中猫啊狗啊来养的营销电影。然后要不了多久就是一阵弃养潮。”
“拍片子的人不一定是抱着这种心态。”苍停了一下,说:“不过似乎确实常常会演变成如此。”
“只要人类一窝蜂跟流行、三分钟热度的癖性不变,这种事永远会层出不穷。”袭灭天来冷着声音说。
苍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慢慢地移回计算机屏幕。
“你不认同?”他问。
“不,我很认同。”苍说。
“你的表情看起来不像认同。”
苍又看了看他,慢慢说:“我只是觉得,你表面上看起来对这世界漠不关心,其实你并不是。”
“我不是吗?”
“真正对这世界冷漠的人不会有这样的愤怒,虽然你的愤怒并不是热血的那种,但是,我想你在乎,你在乎你所处的这个世界。”
他闭上了嘴,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决定了没?你要看哪部?”
最后苍挑了一部有着冗长片名的小品电影,光看几句简介不太能搞清楚电影的主题。
“好像听说口碑不错。”苍说。
不是什么热门火红的电影,上映的戏院很少,没有太多选择。苍说去经贸中心附近的那家影城,因为看完电影之后,还可以在那附近逛逛大型书店,或者从那里去美术馆也很近。
美术馆……很久很久以前,走过许多地方的袭灭天来去过不少人类世界中著名的博物馆、美术馆等等,他曾在富丽堂皇的旧日皇宫改建而成的博物馆中消磨很多时间,曾经站在雄伟教堂中被蜡烛熏黑的壁画下仰头凝望沉思。但来到这个城市之后,也许是他本身变了,也许是工作时间的关系,也许是时代改变了他的消遣习惯,网络、影音愈来愈便利,外面人群愈来愈拥挤。总之,他的生活型态转变,他变得很宅,变得很少靠近会有很多人类聚集的地方。印象中,他好像没去过这里的美术馆,也从没想过要去。
“美术馆向来人不多。”苍淡淡说。
他瞥了苍一眼,没有表示反对意见。
☆
放映他们要看的那部电影的是影城中一间很小的影厅。正如苍所说,早场电影的观众很少,苍选了最后排的位子,一整排座位除了他们没有其他观众。零零散散进来的人几乎都是一手拿冷饮,一手拿爆米花,只有他们什么都没带进来。
对他来说,爆米花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引起他任何兴趣,而就他跟苍相处以来的观察,苍似乎对零嘴之类的东西好像也没有显现出半点热心。
电影很平淡,但也还算有意思,叙述一个似乎凡事顺遂的运动员在某天深夜遇到一个奇人,思考学习到一些人生哲理。
袭灭天来对于戏剧一直存有一种微妙的心情,同样一个故事,随着表现手法的不同可以很枯燥也可以很精彩,在他对于人类嗤之以鼻的许多事物中,这算是一项让他产生些许敬意的艺术。苍说得没错,他并不是真的对人类世界漠不关心,在这个他经常抱持批判眼光去注视的世界里,有着太多吸引他的东西。
尽管是小品电影,电影院里的音效对袭灭天来而言还是太过大声,不过在暗蒙蒙的戏院看电影就是跟在家里看DVD不同,似乎情绪更容易被带动、心思更容易进入状况的样子。
整个过程中他与苍都没有交谈半个字、没有碰触彼此,甚至连眼光也没有接触,但苍就在他旁边,陪着他,这种感觉千真万确。
电影结束,离开影厅的时候,苍淡淡问:“你觉得还可以吧?”
“嗯。”
“我不只是问电影内容。”
“我知道你是要问还会不会有下次是吧?”他横去一眼。
苍笑。
“这比听音乐会好点,至少没那么多人。”
“这样说我就知道了,比起听音乐会,你比较愿意到电影院来看早场的电影。”苍说:“真可惜这里的音乐厅、剧院没有那种独立的包厢,不然你应该就更能接受的。”
袭灭天来闭着嘴没有吭声,多年以前他停留的地方有历史悠久的剧院、音乐厅,他知道里面有与人群隔开的包厢,只要付钱就可以独自占用,但他仍然不曾进去过。他,一个异类,就这样踏入人类聚集之地、观赏人类的艺术结晶,这样的事他不曾考虑过,即使他甚至曾经攀上某个音乐厅的屋顶感受穿越建筑物的鸣动,也曾经驻足在户外音乐会乐音散播的边缘聆听。他没有想过为什么以前的自己不肯尝试,而现在他似乎渐渐明白,也许是因为,那时,没有苍这样的中介存在。一个他所喜爱的人类,引领他、陪伴他,让他愿意更直接地去接触许许多多人类的活动。
他察觉苍在注视他,于是瞥去一眼,明白自己方才沉思的侧脸已经落在琴师紫灰色的眼中,虽然琴师什么都没有说。
“接下来呢?你要吃午餐了对吧?”
“你又是奉陪对吧?”苍露出一丝笑意,拉了他往隔壁的百货公司去。
☆
苍把袭灭天来拉去百货公司顶楼吃日本料理,时间已经过了午后一点,餐厅里还是客满,服务生请他们暂候。
“要等吗?”袭灭天来问。
“你很饿?”
“哼,我不吃午餐的好不好?”
“那你陪我等。”苍拉着他在等候区的椅子上坐下,又说:“现在正热,在外面走来走去太辛苦了。周末假日,去哪里吃饭都是人多。”
他刚要开口,服务生用托盘端来两杯冰抹茶:“请用。”
“谢谢。”苍道了谢,从容地拿起一杯茶,然后看了看他。
他面无表情地把剩下那杯茶拿起来,喝了一口,现在的他已经非常适应茶的味道,何况比起苍泡的功夫茶,这种茶的茶味相对来说淡得很。
他们没等太久,差不多喝完一杯茶时,服务生就过来告诉他们说有位子了,请他们入内。穿过以竹帘木格隔间的半包厢式座位,服务生领他们到一个隔间墙旁的座位,并恭敬地递上菜单。餐厅里光线很暗,每张桌上摆上蜡烛,对他来说这样的亮度很舒服。虽然说环境营造得很有气氛,但是用餐的人多,嘻嘻哈哈谈笑的声音杂乱又大声,就算原本有什么幽雅的情调也全给破坏了。
他把菜单放下推到旁边去,连翻都不想翻开。苍看了他一眼,泰然自若地说:
“那就照旧了。”
“什么照旧?”
苍抿嘴一笑:“我点什么你吃什么。”
“哼。”
苍点了一份套餐,然后加点一份什锦生鱼片。这里的生食新鲜度还算够,袭灭天来不是太喜欢生鱼的味道,但还可以接受,芥末的呛味他就敬谢不敏了。苍把套餐的每道菜都分他,即使他一再说他不饿,苍还是要他尝尝。苍对他总是这样,态度不强硬,却很坚持,如果他一直不肯自己拿起来吃,苍就会带着隐隐的笑意直接把食物送进他嘴里。也就是在这种时候,他会感觉有点错乱,关于他与苍,狼人与琴师,谁才是谁的宠物这个问题。
他想着,他现在老是吃些有的没的,搞不好真的会短命。然而这样真的不好吗?他望着苍,数十年后,眼前这个人已经化为尘土,而他还存留在这世上。那时的他会在哪里?过着怎样的日子?他忽然想起把西洋棋子扔进火里的戒神老者,想到当年老者是不是也曾经拥有过人类的同伴?甚至为对方送终,最后独留自己一个?
“你想起什么往事吗?”苍淡淡问。
他摇头,然后低声说:“刚好相反。”他想到的不是回忆,而是未知的将来,他顾盼的不是过去,而是以后。
苍瞥了他一眼,没有追问。
☆
吃过午餐已经下午两点半,苍说美术馆那边停车不方便,拉他去搭捷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