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灭天来……”苍轻轻说:“你流泪了。”
五十九、未来的旅程
历经漫长岁月洗礼的老壁炉被清掉了累积的陈灰,燃起了薪柴,袭灭天来与苍脱下了雪衣,坐在壁炉前。袭灭天来后来没有再开口说什么,他让思绪带领自己做一趟回忆之旅,而苍静静陪在他身旁,只是存在着,不说话,也不做任何举动。
第一次,他让自己彻底沉浸在回忆里,放任地、甚至是放纵地。原来,即使在认识苍之前,他就不是一无所有。感情与感觉似乎会掏空灵魂,其实却相反地使生命更完整与丰盈。
“有一天,我失去你的时候,我会远比现在更难受。”淡淡地说着,袭灭天来暗红色的眼眸,透过跳动的火焰凝视着已经逝去、或是尚未到来的时空。
“你后悔吗?后悔那一天,你不该去堵我的。”苍轻声问。
“早就来不及了吧!”他说。他是一开始就知道彼此差异的那个,所以,他也是决定这一切的那个。
他看到苍眼里的笑意,苍早就知道他的答案,也许只是要他说出口,说给他自己听。映着火光的眼睛看起来闪闪发亮,像是清晨夜幕退去前的星星。
“如果没有打算在这里过夜的话,我看我们得离开了。”苍望了望窗外说。
“怎么可能在这里过夜?我是没差,但是你可没的吃。”袭灭天来站起身来,拍拍身上,顺道拉了苍一把。
“所以说……当狼人也是有好处的。”
他瞥向苍,这会是无庸置疑的事实,他将会永远记得这抹温润的微笑,直到他死。
☆
那天晚上又开始飘雪,他们裹着毯子,坐在壁炉前,说定了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的计划。他们说好了,他要带他的琴师,走遍每一个他曾经去过的地方。有些比较便利的国度,他们将可以约在当地碰面,而有些偏远的地方,他们可以先在某处会合,然后一起前往。他们甚至用小木屋里面提供的便条纸,一张张拼凑起来,画出一幅属于他们的世界地图,标上标记,写上代表顺序的数字,一年一年,他们将一一造访。
“我想,去金银岛探险的感觉也不过如此。”苍说:“这就是我们的藏宝图。”
苍伸手,拨乱了纸片,像扑克牌一样迭起来,抽洗了几次,然后给他一张、给自己一张,如此这般分成两堆。
“这是做什么?”他抬眼看向苍。
“一人一半,缺的那半各自回去自己凭记忆补满。”
他没有开口,目光移向自己那迭纸片。
“苍……”
“嗯?”
“你曾说,等我老一点,我的想法感受会不一样,但你怎么知道不会是朝向相反的方向变化?也许我会更纠结、更放不下,或许有一天,我会痛恨你……留给我这么多回忆。”
“我确实不知道。”苍轻声说:“你的心,你可以决定。”
“不公平,不管怎样最后都是我难受。”
苍抿嘴笑:“那怎么办呢?”
他忽然忍不住心头一阵冲动,一把拽过苍,张开口,几乎真想往苍脖子咬下去,不为杀戮,就是想咬痛对方,明知不是谁的错,可是他就是不能甘心。他的身体里,毕竟流的是狼人的血液。然而最后他没有咬下去,因为他发觉苍的肢体连一点紧绷都没有。
“你不怕我真咬死你?”
“你不会。”
“不咬死你,也未必不会咬痛你。”
“不要紧,就当是补偿好了。”苍轻轻说。
他挣扎了半天,终于还是咬了,而且咬得很重,只差一点就咬破皮肉,苍的身体绷了一瞬,显然是觉得痛,却没有吭声。他的嘴停在苍颈边,心里激荡着难以平静,说不出那是忿是恨还是恐惧,真要释怀,谈何容易?
“为什么就不能像小说电影里一样?咬你一口让你变成我的同类?”他慢慢松手,微微破裂的声音低沉地说。
他们之间,连那样的选择都没有。
“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我常常都在思索,怀疑自己是否真能做到。你所相信的生命观,又有谁能证明那是真的?”
苍没有回答,这本是无解的难题。
他的视线落在苍颈上有些瘀青、几乎见血的齿痕,他慢慢伸出手,以指腹轻轻抚摸。
“……不过至少……我不必忍受一辈子不能说真话的痛苦。至少……我们的结局不必是杀戮与毁灭……”
苍安静了许久,才开口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生以来,也许是头一次尝到这样的滋味。
“什么都不用说。”袭灭天来低声说:“就算我再不服,这也由不得我做主。”
苍的眼睛在火光下似乎隐隐有雾。
“喜欢就喜欢了,再怎么不甘心也只有认了。”他从鼻子重重呼出一口气说。
苍的嘴角描出一丝清清淡淡的微笑,他看过许多次苍的笑容,可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只不过……”
“原来还有下文?”
“想到火大可能就会抓你来咬两口!”
苍噗哧笑了出来:“随你。”
“哼。”
忽然,陌生的清脆声音连串响起。
“有人按门铃。”苍说着,站起身来,走去开门。
“抱歉打扰,我们那间的点火枪好像坏了,能不能跟你们借一下?”来的是隔壁栋小木屋的住客,是个年轻男孩,似乎今天才入住。
苍回答说没问题,到壁炉前,拿了点火枪交给对方。苍关好门,回到壁炉前,袭灭天来就着火光翻阅旅游手册,表情有点不高兴。苍重新坐好,披上毯子,问:
“干嘛臭脸?”
“嫌烦。”
“谁?我吗?”
袭灭天来啪一声重重阖上书本:“你再故意试试看。”
“你又要咬我?”苍抿嘴笑:“就算是你狼人也不能动不动就咬我吧?”
“我高兴咬就咬。”袭灭天来说着,伸手抓住苍的手臂。
苍边笑边想甩开他,最后被他逮到按在羊皮上。
“好吧!别咬同个地方,再咬就破皮了。”苍把一边袖子拉起来,伸到他嘴边,说:“哪,这里给你咬好了。”
“狡猾,你知道我不会咬你手的,你的手要用来弹琴给我听。”
苍刚要开口,门铃又响了。
“不管他。”
“别这样,人家应该是来还点火枪的,外面那么冷。这次换你去开门。”
袭灭天来不甘不愿地起身,走过去板着脸开门,来的还是刚才那个男孩子,只是对方并不是来还点火枪的,而是来求助的。
“呃……我们怎么点都点不着欸……能不能……”
苍也走到门口来,说:“你去帮他看看好了。”
袭灭天来回头瞪眼:“我?”
“当然是你,我又不会点壁炉。”苍转身去拿了袭灭天来的外套扔给他,把他推出门外去,然后迅速敏捷地关上门。
袭灭天来随隔壁的男孩子去点壁炉时,苍把古琴拿过来放在腿上,稍稍调了下琴弦,弹一小段“醉渔唱晚”。不多时,袭灭天来板着脸回来,手里除了点火枪,还多了样东西。
“点着了?”
“废话。”袭灭天来把门锁上,回到壁炉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那是一瓶红酒,然后脱下外套扔一边去。
“说什么都硬要塞给我。”为了不想跟隔壁栋那对小情侣多啰嗦,于是便拿回来了。
苍笑:“那就开了喝吧!”
红酒打开,倒在杯子里慢慢喝。
“你有什么感觉?”苍问。
“没我们买的好喝。”
“我是说,你刚刚去帮他们点壁炉的时候。”
“不就点个火。”狼人拿起杯子喝一口红酒。
苍拿着杯子,看着他。
“干嘛?”
苍轻轻摇头,放下杯子,重新开始弹奏方才那曲“醉渔唱晚”。曲终,微醺的狼人突然说:
“很可能每回我们见面,我仍然会纠结同样的事。”
“不要紧。”苍轻轻说:“你愿意发泄出来也好,我知道,即使我不在你眼前,你也仍然会纠结着同一件事。”
苍淡淡笑,说:“闹别扭的狼人。”温温的语调,藏了无可形容的亲昵,让袭灭天来心底深深一动,知道自己在对方眼中,是怎样都好,如同对方在自己心中一样。
“……我想听你弹『天波』。”他说。
琴师静静点头,垂下眼睫,挑揉起琴弦,拨弄出千变万化又始终如一的曲调。
最初的开始也许不是最初,也许他们的最初埋藏在孟婆汤洗去的前世记忆里,那么,最终的结局也将不是最终,而是另一个开始。
袭灭天来望向他那迭乱掉的纸片,拿起来,轻轻挆好,收进口袋里,把苍的那一迭,塞进琴袋的外袋里。他们各自保存一半的线索,那将是……
他们未来二十年的旅程。
六十、Nobody Knows
天空灰白色的秋日午后,风微凉,一名年约三十多岁的女子快步走在巷道里,稍稍低头看了一下手中的纸条,核对旁边的门牌号码,最后,来到一幢两层楼的独栋老房子前。女子在门口站定,深呼吸一次,然后举起手来按门铃。
老式电子鸟鸣的门铃在门后回荡,约莫过了一分钟,门从里面打开,来开门的是个比她年轻几岁的男子。
“你好,请问……是九方墀先生吗?我是舒云。”
“请进,不好意思要你跑一趟。”九方墀请对方进去客厅。
“请别这么说。”
“请坐。”九方墀倒了一杯茶给舒云。
“不用忙。”舒云说。
九方墀低声说:“请等一下。”他进去里面,片刻之后,捧了一个琴箱出来,走过去,小心仔细地放在茶几上。
“这就是我大哥的琴,还有他的琴谱。”
舒云凝视有着刻划岁月痕迹的琴箱,轻轻说:“我可以打开看吗?”
“请。”
舒云打开琴箱,轻轻揭开柔软的淡紫色丝布,露出底下的古琴,她小心翼翼地把琴从琴箱中取出来,稍稍翻转,看了看底下的刻字。老旧的笔记本压在底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