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有人能在被揶揄的时候率性面对,自嘲本身便是一种高度,如果被戏谑的那人坦诚而幽默,始作俑者便是一个花剑出去被接了个漂亮,高手遇到对手,欣喜满心。袁朗现在就有这种感觉,他看着吴哲展示他的作业,解说虽然这幅画既没有可观性也没有艺术性,甚至可以说画得又拙劣又粗糙并且内容不利于隐蔽情报,但是要传递代码信息却安排的很巧妙,比如这里比如那里,顺序也需细加推敲,总而言之,这幅画有学生对老师恶作剧的嫌疑,因为上面的内容简要的说就是——一步之遥。
吴哲不躲不闪又褒又贬地解说着袁朗的作业,没把袁朗呛到反而把一干人等说得冷汗涔涔,吴哲与袁朗的针锋相对从吴哲的南瓜时代就开始了,明哲保身避免殃及池鱼乃上上策,于是下课铃刚响起教室里的老A们闪人的速度堪称紧急解散,数秒内留下一间教室只得袁朗和吴哲两个人。
这会儿袁朗才笑出声来:“吴哲,你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留给我啊?”
“队座您又给我留面子了啊?”吴哲耸肩,他压抑着心里的波澜尽量让自己显得很平静,“一步之遥,您还没说这个答案对不对呢?”
“是是是,”袁朗点着头,笑得一派无赖,手肘往吴哲胸前一撞,“就是一步之遥。不错啊,大硕士。”
“一步之遥什么意思?”小四眨巴着眼睛问阿瑟。
阿瑟梗了一下说:“你怎么还在这儿?C3早走了。”
“一步之遥啊,”朗宁晃悠着攀上阿瑟的肩膀,吊着半边身子说,“就是中校和少校只有一步之遥撒。”
喇叭淡淡地提醒朗宁:“你会被过肩摔的。”
小四默默地别过脸,身后一砰地一声,听动静就知道,摔得很扎实。
朗宁龇牙咧嘴地仰面躺在地上,逆光看上去,阿瑟的表情很透明,看不出喜怒的样子,嘴唇柳叶一样弯着,微风拂面的傲然,朗宁索性笑起来,“龟儿子,心里明明高兴。”
“龟儿子,”张立宪满是黑尘的脸上看不出漫爬的熏红,“你给老子看的是啥子东西?”
“就是,”龙文章翻了翻眼皮,目光有些飘忽地闪过张立宪手上那张被他涂改过的纸张,有些心虚地说,“就是那个东西喽。”
“电报?”张立宪忽然起了玩心,不打算让龙文章蒙混过关。
“哎?”龙文章愣一了下,点着头说,“是,电报。”
“脑壳坏掉喽才发这个电报,哪个龟儿子发的?”张立宪板着脸,差点把那张可怜的纸片捏碎。
龙文章忍不住要伸手托起张立宪捏纸的手,想想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又怏怏收回来搭在皮带上,寻思着伸脖子也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干脆欺身而上,咬着张立宪的耳朵说:“老子写给你的。”说完冲着张立宪眨了眨眼,屁颠屁颠地冲下了树堡的楼梯。
张立宪原本就有些熏红的脸刷地就烫起来,捏皱的纸片上那些代码被擦得七零八落,祖国那个词的笔痕还印在纸上,你字去了一半,空留着一个Y的代码,司马昭之心被遮遮掩掩地送过来,他的表白和他的人一样破破烂烂,可这寥寥几笔,连同那天晚上那三个字一起跌跌撞撞地闯进张立宪心里,硝烟里少有的暖,只是这暖意里渗了酸,就像祖国这个词,哪怕被涂抹千遍,痕迹却深深地,刻进了骨髓。
捏着钥匙的手掌攥出了细汗,袁朗刚被铁大传去办公室,没有半个小时出不来,吴哲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去证实心中的疑惑,或者说,究竟要不要确定那仅仅是一幅画而已。
吴哲自嘲地笑了笑,莫非自己期待那幅被袁朗收起来的画里隐藏了什么代码么?只是不看又怎么能平复翻腾的疑虑?吴哲手一转,门咔地就开了,和往常一样平缓顺利。
回身合上门,吴哲的长腿没留多少时间给他的脑子思考,两三步便迈到袁朗的办公桌前,左手边第一个抽屉,没锁。袁朗一向除了机密文件之外的抽屉都不锁,宁简毋繁。
吴哲顿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拉开抽屉,抽屉里随意放着一包拆开的烟,一只打火机,一瓶薄荷木糖醇,A南瓜的破手机以及几只笔,上周袁朗塞进抽屉的那沓纸在这些零碎的物件中间安静地躺着,未被翻动过的模样。吴哲没有费多大劲儿就在那沓纸里找到了那幅画,但是他费了很大劲儿找出了画里的摩尔斯代码,并且,目瞪口呆。
这幅素描比交给吴哲的作业用心很多,显然是袁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零碎的空闲时间一点一点画上去的,很多地方衔接得突兀,笔触仍旧是粗糙异常,但是勾勒出的人物颇有神韵,画上的吴哲尽看线条只有六分像而已,神韵却画了十成十。如果是一周前让吴哲看这幅画,吴哲顶多也就是很奇怪袁朗为什么要画自己而已,但巧的是,他上了密码运用技巧课,更巧的是,许三多给他看了那幅画。
军装第二颗纽扣左边五厘米处,代码从口袋边缘,心脏的位置开始漫布整幅画面,有时候代码的一个点,吴哲甚至不敢肯定它究竟是否存在,但它影影绰绰地占据在那里,如同画中不确定的语气,每一个字都让吴哲血液逆流,袁朗一横一点地隐述着:我好像,爱上他了。
第二十二章
阿瑟最近有点烦,命运啊轮回啊注定啊之类的玩意儿谁都说不清,说不清的东西容易让人烦躁,就像徘徊在若明若暗的混沌里。阿瑟真替吴哲着急,它好端端一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利落干脆的阿瑟,这会儿给愁得抓心挠肝,他的少校却没事儿人一样跟那耗。阿瑟顺着自己心里的憋堵自我安慰,说我的少校啊,是在观察敌情,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管阿瑟心里装了一百只抽风的猫儿似的怎么集体上蹿下跳也无济于事,反正它躁着呢,它的少校心里也决不似表面那般平常心。
这几日朗宁见着阿瑟就想绕道走,有人脸上挂着乌云,一碰就电闪雷鸣,小四揶揄朗宁说:“这肯定不是识时务懂脸色,你丫心虚了呢。”
朗宁瞅了小四一眼,扬起下巴对喇叭喊:“拖走丫的,不然老子干死它!”
喇叭往小四身边站着挡去它半边身子,不急不徐地说:“朗宁,你是真心虚,快赶上全家都心虚了。”
朗宁郁结,个死喇叭越大越像齐桓,一脚踹过去就跟踢了铁板一样,朗宁脸上一黑,哇哇一嗓子:“滚!不说话你会死啊?!”
袁朗趴在矮灌木里,周遭的环境很静谧,那天铁路找他就是为了这次军事演习,吴哲狂赶总结那段时间,袁朗正在忙的事情,也正是这个,规模不算太大,也不算很小,对袁朗而言是有富裕的时间在潜伏的时候开个几秒的小差。
红军是铁路老战友王瑞庆的陆军机步团,自从改制之后实力提升了不少,鉴于袁朗挖走了许三多,铁路看上去很内疚地同意在必要的时候结对子相互切磋,袁朗做计划的时候有一瞬间在想会不会在演习中遇到成才,不知道他是否能领悟,本是一棵好苗子,若不领悟,倒是可惜了。
但是袁朗现在开小差想到的不是这个,作为蓝军的老A,要在兵力相对薄弱的情况下保持战损比1:20着实困难,演习开始那天一中队的部分队员临时出了任务,参加演习人数少了四分之一,出发前做了调整,三中队主要负责潜入敌后,破坏红方的指挥中心。破坏指挥中心必不可少的技术手段当然是干扰甚至摧毁敌方的通讯,所以袁朗的小组里除了薛刚和徐睿,还必不可少的带上了吴哲。
吴哲,便是袁朗开那几秒小差的主角。
视野外,袁朗稍顿的余光看见吴哲放下装着电子信息仪器的背包,枪被放在最顺手的位置,薛刚保持着警戒,徐睿则挑了另一个方向潜伏。此时的吴哲专注而熟练,眼神里没有丝毫杂质,完全不像那天他在楼道里遇到的样子。
袁朗收回余光,眼前有一只不知名的草青色小虫从瞄准镜的边缘爬过去,六只细腿快速的交替着前行,袁朗觉得喉间有些痒,那种痒从心底漫上来,合着吴哲那张在灯光下微微熏红的神情四处漫爬。那时候的吴哲不知道他只是打招呼一样叫了声队长,就让袁朗有那样的错觉,让袁朗以为,他似乎是因为他而红了脸。抽屉里的那沓纸没有翻动过的痕迹,袁朗想也许他知道了也许他不知道,他堂堂一个老A中队长只不过好像爱上一个少校,是藏着了掖着了,照目前的样子无论他的小少校是否已经发现,吴哲的表现都足够聪明,只是这天气,真TM太热了。
吴哲最先做的是窃听,搜集红军指挥部中心的相关情报然后明晰地汇报给袁朗,红蓝两军已经交火数日,此时到了决定胜负的关节点,凡事都必须谨慎安排,“报告队长,蓝军指挥中心四角均有重型机枪手和哨岗……红军预计今晚八点攻打我方C点油库……”吴哲平稳微凉的声音从耳麦里穿过来,袁朗心尖口的微痒淡了去,他示意小组成员与共同摸进敌后的齐桓带领的B组隐蔽等待时机。
漫长的等待,悬凝在蒸腾影绰的景象里。
阿瑟在吴哲的突击步上换了一个姿势,它面对着少校坐起,目光落在吴哲隽秀的眉心上,几天时间而已,阿瑟却感觉到吴哲用枪用得越来越顺,吴哲的枪法开始逐渐变得灵巧而平稳,演习推进中一路过来,袁朗带领的小组在齐桓一组的配合下突袭了红军几个哨点,行动鬼魅而迅捷。阿瑟知道自己对硝烟有着特殊的呼应,哪怕那枪打出的仅仅是空包弹。演习过程中难免要打出重火力,每每那时阿瑟就会戾气暴涨,几近失控,但吴哲却总能在关键的时候将指尖轻轻停在扳机上,仿佛无意的一顿,就平复了阿瑟的情绪。阿瑟讶异于吴哲愈来愈清晰的对枪的感知,他不是把枪使得最妖孽的,也不是把枪使得最全面的,更不是把枪使得最精准的,但他无疑是把枪使的最具控制力的一个,他像能感受枪的变化,知道什么时候让它处于最佳的状态。
一场演习把人的精神集中到最高,在演习里除了进攻,潜伏,突袭,射击,躲避,再无暇顾及其他,那些翻腾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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