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爷爷什么时候需要如此鬼鬼祟祟,更没道理怕一只官猫!——思罢,乎的一下转身而入。
梅树前的那人不知想什么如此专注,完全没了习武者该有的警惕性。凭风而立,挺拔如松,红梅红衣更是衬得那人眉目如画。
恍惚间白玉堂觉得:那猫……穿这身红衣,并不是那么的讨厌……
二.老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有道是:三月三日上巳之辰,曲水流觞。
无须忙于生计的闲人,正好踏青赏花。
近来九曲十八巷的媒婆都蠢蠢欲动,各家待字闺中的适龄少女也频频打探。只因张驸马家的三公子准备纳妾。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深深庭院困住了多少少女的青春年华,却挡不住一群群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为的是朝中有人好做官,为的是半世荣华享受不尽,为的是人比人气死他人。
原本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在众人寻找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核算生辰八字的时候,传出一则惊天消息:
张公子迷上了一位琴姬,且这位琴姬初来乍到,无人知其来龙去脉,身家底细。
一时间成了茶余饭后,众人揣测和论道的话题。
驸马府自然不会允许这般败坏门风的事情发生,熟料那张公子如同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心一意的非卿不娶,差点闹出了父子恩断义绝的戏码。一气之下,张家公子离家出走自立门户,终日流连于琴馆之中,旁人百劝无用。
倒是长公主自有见解:“想他也是一时兴起,就由他在外边吃些苦,到时候迫于生计会自己回来的。即使不回,那女子见无财可图,也会离他而去。”
既然是公主发了话,其他人也不敢违背,事情就这样拖了一月有余。
说起那琴姬,白玉堂也是认识的。
一日,他祭拜完梅树,经过甜水巷,闻得一曲古乐便循声而去,不想寻得巷子深处的一家琴行。酒香不怕巷子深,曲高不愁无人赏。他白五爷是懂得品酒之人,亦是懂得欣赏丝竹之人。
只会舞刀弄枪,那是莽夫;只知吟诗作对,那是书呆。文武双全,六艺皆通那才是风流天下我一人的白玉堂。
琴行乍看上去朴实无奇,正门“吴越居”三个大字,是仿柳公权的楷书,瘦劲之余,透出一股清秀之气。想必是出自女子之手。步入堂内各类琴,弦,松膏品种齐全。一旁的梨花木椅上,女童拿着尘扫,以手为枕,睡眼惺忪。
白玉堂一笑,随着琴声径自步入内堂,曲径通幽的竹林尽头,一女子约莫双十年华,正悠然抚琴。只见她柳眉凤眼,带着江南女子的灵秀端庄,高挽发髻,玉簪为饰,一袭青衣出尘脱俗。一如她的名字:茗烟。
一来二往,两人引为知音。闲暇之余,白玉堂多了个品茗论琴的好去处。
后来出了张公子事件,多少风流才子和自命风流才子的,挤破脑袋,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一睹伊人风采。都让白玉堂给一一挡了回去。
那夜闯皇宫,盗宝留书的主,不是谁都敢惹,也不是谁都惹得起的。纵有那么一二个仗着自家财大气粗,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每每骚扰过后,不是发现自家的花园一毛不拔,便是金库的钱财被劫富济贫了去。几次下来,再笨的人也看得出端倪。苦于没有实证,金银也多是不义之财,只好有苦往肚子里吞。
往往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就越在乎,越是看不清的就越想看清。
“吴越居”顿时声名鹊起。没闲钱的图个热闹,街头巷尾的越说越神乎;有闲钱的争相送自家闺女来此处学琴,有幸能被哪家王孙公子看上,可保半世衣食无忧。于是“吴越居”堂外依旧保持营业,堂内却改作了教坊,专教女子琴艺。
比起白玉堂的逍遥自在,展昭这些日子却是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只因城东出了几件无头公案。
先是陈家的女儿无故失踪,后是梁家,黄家接踵而来。几个案子的共同之处在于失踪的无声无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问及去过何处,苦主们抽抽搭搭的一商量,比出三家:
张驸马府,大佛寺,和吴越居。
驸马爷倒是相当配合,只说为了小儿纳妾之事,见过三家的姑娘。
“后来……”张驸马叹道,“后来的事情想必展护卫也有所耳闻,小儿自立门户,至今未归,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张驸马的证词倒也无漏洞可循,出了驸马府一路北行至吴越居,却被茗烟的贴身女童告知:小姐和友人一早去大佛寺许愿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怎么都赶到一块去了——展昭心想,只是这友人……
茗烟的友人当然非白五爷莫属。
自太祖开国以来,崇文尚禅,大小寺院遍布,沙弥僧人常遇。
汴梁作为京都,繁华自然远胜他处。寺院僧侣只多不少。在众佛寺中,最大的,自然要推相国寺。
相国寺位于汴梁城的中心,宣德门前。除了皇家一年固定的祭祀外。每月总有几次庙会,庙门内各式摊子琳琅满目,殿前百戏尽显人间百态。若逢初一、十五,香客更是络绎不绝。
官家的佛堂么,当然要气派出众。
不过这城西的大佛寺,却是个幽静的去处。有僧舍一百单三间,僧侣二百余人。避开了勾栏瓦舍的聒噪,却也与世俗比邻,有点大隐隐于市的味道。白玉堂素爱凑热闹,但也不喜走寻常之路。品位独到,另辟蹊径才是他白五爷的风格。
试想,平常人家找人打个架,斗个武,需要抬出皇帝逼人就范的么?且不论他人是作何感想,以白某人的标准而言,这才是风雅和富有创造力的表现。当然,这架最终还是没有打成,白某人独特的行事方式也无人欣赏,还被冠上了不识大体,任性胡闹的名号,让他颇为受挫。
前几日,白玉堂觅得好茶来找茗烟品评,无意间聊起了汴梁城中各大寺院道观。五爷自告奋勇的当起了护花使者兼向导,择吉日陪伴伊人礼佛许愿。
面对肃穆的大雄宝殿,此刻白玉堂倒也虔诚。至于许愿么……无非是愿亲朋好友诸事顺利,干娘身体安康,珍儿快快长大,习得一身好本事。末了,再加上一条:愿五爷能有机会锉锉那臭猫的锐气,好让江湖人都知道,老鼠怕猫,那是谣传!
想着想着,嘴角不由带出了一丝笑意。看得一旁的茗烟心中重重一跳。
要说那白五爷,自然是极好的。且不论相貌生得万里挑一,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远胜过自命才子的贡院后生千百倍。重要的是为人自有一套原则,不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背后男盗女娼的伪君子。可惜这样的出色男子却似月色般清冷,与人相近却又似相隔千山万水。就连那笑容也是不带半点温度。却不知方才那样的笑意,是想到了怎样的佳人?
若是被白玉堂得知,茗烟以为的佳人,正是他口中的臭猫时,估计得吐血三升。
这厢茗烟正思绪万千,却听得耳边一声佛号。从偏厅里走出一个和尚。
本来寺院中遇到僧人好比皇宫中遇到宫女,不值一提。只是这僧人长的实在太过瞩目:寛眉圆脸圆鼻头,膀圆腿粗眯缝眼,配上裹得略紧的粗布僧衣,让茗烟不由的多打量上几眼。
想那僧人也习惯了这种目光,倒也不以为意。与白玉堂四目相对时却明显的精神一振,连头上的戒疤似乎也跟着亮了起来。
“这位施主,”和尚道,“我看你气色不佳,血脉不畅,恐有妖孽缠身呐!”
白玉堂本就不耐僧人道士的念念叨叨。记得早年跟着兄长上山拜访道友,那道士一见他,大呼惊奇,非拉着他出家学道不可,每每相遇便道法自然的唠叨个没完。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白玉堂对方外之人无甚好感。
如今还遇到个妖孽缠身这一说的,立马黑了脸,带着茗烟就走。
身后和尚还在继续,不急不缓。
“此乃猫妖,红如烈火;生于南土,却定居北疆。”
白玉堂如被点了大穴般僵在原处,眼前闪过了那张熟悉的官猫脸,脱口而出:“可有破解之道?”
一定是那时的艳阳正好,否则五爷怎么会产生一种错觉:那和尚的一双小眼正闪着精光。
如果有人问展护卫,远离故土,独居汴梁,最想遇到的人是谁,他会说:师兄。
那最不想遇到的人呢?他犹豫片刻:白玉堂。
展昭走进大佛寺后,看到的便是如下的一幕场景。
白玉堂心不甘情不愿的送上一张白家字号的银票。那一头,和尚堆着奸商般的笑容,却努力摆出释迦弟子的超然。
“师兄?白兄?”
那声“师兄”叫的和尚舒心,五爷闹心——敢情那猫是少林弟子?看着身边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实难想想出自同一师门,不过黑心黑肺倒是一脉相承。好比那十五的元宵,看着白嫩圆溜,其实一肚子黑馅儿,还是黑的发亮的那种。
“咳咳,”和尚一清嗓子,“展施主,贫僧已了尘世俗缘。这世上再没有师兄,只有明镜。”
“明镜禅师在此甚好,”展昭无奈苦笑,“展昭正有要事请教。”
说罢向白玉堂身边亭亭而立的女子淡施一礼:“想必这位便是吴越居的茗烟姑娘,展某唐突,请姑娘借一步说话。”
茗烟还了个万福:“展大人客气了。民女斗胆猜测,大人想问的可是这几日的失踪案?民女对此也略有耳闻,对妹妹们的下落也甚是忧心。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展大人与禅师久别重逢,想必也有要事相商。若展大人不嫌弃,明日移驾吴越居,茗烟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何?”
白玉堂迈前一步,不着痕迹的将茗烟护在身后,正色道:“茗烟你不必理会这只臭猫,官服穿久了,看谁都是恶人。”
“白玉堂,你!”展昭狠狠的瞪了这无风也要掀起三尺浪的白耗子一眼,正欲反驳。却见明镜一脸光彩的看着眼前那人。
“原来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陷空岛锦毛鼠白玉堂白少侠,久仰久仰!”——白衣白鞘,除了你白玉堂谁会如此张扬。今日讹的就是你。
“好说好说,江湖朋友错爱而已。”白玉堂也是咧着嘴,笑得极为热情——方才一不留神被你算计了去,咱们来日方长。
两人眉目间电光火石,容不得第三人插足……
当日,展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