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
不是留成愁,是留成仇!
一.
记不清郭正月这是第几次去相亲了。
老母亲等在家里,一眼眼往窗外看。
正月是郭家最小的一个姑娘,老也嫁不出去,长得好看,说话嘴也利索,就是眼界儿太高。
原本上门说亲的并不少,正月挑来挑去,不想几年光阴就这么挑了过去,恍若一眨眼,就成了老姑娘。
已经过了两个小时,还不见闺女回来。老母亲心头正有些高兴,忽听咣啷一声大门响。正月踢了门回来,一脸的紫茄子色,眼睛瞪得血红。进得二门,老母亲从屋里迎出去。
“回来了?这个怎么样?”
本是迎出去,又随气呼呼正月后面走回来,猫着腰,一脸的,这是怎么回事儿?
正月坐上大屋炕沿,两条腿颓废着伸得笔直,高跟鞋的鞋底冲着对面墙,后跟的棱子搁在水泥地上,她也不管淑女不淑女。
“要拉我去旅店,丧了良心的!”她一边说,一边还唾了一口。脸上那紫茄子色,依旧缓不过来。
老母亲挨了炕沿坐下,叹了口气,问:“怎么又不行?介绍人不是说,这个是奔着结婚去的?你老大不小了,你二十八了。。。”
老太太说得迟疑,正月火了:“他拉我去旅店,当我是什么人?”
“当你什么人?咳~~~~~”老太太长长咳了一声,提了口气儿问:“你二十八了,你是小姑娘?谈婚论嫁地步了不是?这也。。。你们不都不走那老令?你们不都赶着个时髦?”
正月被老妈的话顶得干瞪眼,可想起几年前,刚有人给自己介绍对象时候,老妈是怎么说的?
她说:“月儿啊,你是姑娘家,拿着点儿深沉。别叫人两句好话骗了去,回头即便娶了你,也不得尊重。”
这才过了几年呀?自己就这么不值钱了?!
她忽的站起身往外走,这个家,她比她想象得还不爱待。
“上哪去?”老妈追着问。
“还鞋!”
正月再没听老妈说什么,蹬蹬几步走出院子,去了隔壁沈玉慧家。
沈玉慧是个寡妇,长她两岁。
以前丈夫没死时候,沈玉慧好生过了几年潇洒日子。丈夫是个做买卖的,当年才开始流行广交会,丈夫瞄准了时机,好生弄了些贝母,腿蘑,蛙油去卖,实实在在赚了一笔。又在街里开了铺子,一年年下来,外人看着小两口家里脏呼呼灰突突竟是些中药材,内行人却知道,这两口子发了财了。
有了钱,原本并不见怎么好看的沈玉慧忽然就变好看了。接触的人一多,土包子都知道怎么变时髦。加上沈玉慧天生白净,又有一头自然卷的大波浪头发,那时候流行邓丽君,沈玉慧仿着那个样子,给自己打扮得温婉大方,透双的眼皮,锃亮的眼神,眼角眉梢总是飞着一点儿风情。
不知是不是天公不作美,结婚多年,俩人一直没怀上孩子。等到周围邻居都问起来,两口子的被窝话也渐渐透出来,沈玉慧的男人不能生子。
不能生子也就算了,竟然还跟沈玉慧说:“我偷偷找个人来,等你怀了,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知道那不是我的。”
沈玉慧不干,那男人就在外面找女人去。后来叫沈玉慧给知道了,俩人这通打,简直打翻了天。
男人一旦因为床事生成自卑自大的心理,那结果也是挺可怕的。沈玉慧闹不明白,没孩子就没孩子,实在不行我们收养个,实在不行我们老了去养老院,实在不行怎么生出来的再怎么死去,好歹黄泉路上俩人也有伴。可是,没孩子不是我的错,我没嫌弃你,你倒嫌弃我!
后来那男人终是在一组列车事故里丧生,据说丧生之前就得了不干净的病,据说丧生之后有个女人打上门来要遗产。反正后来那些事传得花花极了。还有说沈玉慧养了小白脸,还有说他男人在外面其实已经留下种了。
这些话头逃不过邻居的耳朵,邻居看见她,当面说的倒不难听,只是少有人跟她来往。
一是怕来往密切被传染上什么不干净的病,二是怕被人看见与她来往,名声不好听。
人言可畏什么的沈玉慧倒是一点儿不怕,夏日里大半夜跑到后湖里洗澡,反正也没人敢招惹她,索性她倒更加自在,一边洗一边唱起歌:“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正月蹲在一排稀拉拉的树枝旁被扎得脖子上肉皮直疼,最后终于忍不住腰酸脚麻,干脆站出去:“大嫂子,洗澡呢?”其实她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家里哥哥嫂子在,想要消停打点水擦个澡,总怕被谁半夜起夜给遇上,且每次夜里她洗洗澡,第二天老妈老是抱怨缸里水又少了,只知道用,不知道往里倒。
一来二去她也是个倔脾气,索性跑到后湖里洗。不想好巧不巧遇到她。。。。
说是小湖,其实是山上泉水流下来汇成的小河。上游的泉水,大家都抢着打回去喝,又甜又爽。下游的湖水倒也没人舍得往里扔脏东西。
沈玉慧看着不远处忽然窜出来的一个人,吓得嗷一嗓子,等借着月光看清了,倒笑了:“是月儿,巧了。”
她这样说,嗓子莫名开始发紧,天上大大的月亮洒下来的光,罩着朦胧胧白花花的月儿半露出水面的裸体上,一圈儿光晕,好看极了。沈玉慧趟着水慢慢向那边走:“我年轻时候,腰比你还细呢。”她一边说,一边歪着头笑。
正月忽然觉得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是被月光给照羞了,还是被沈玉慧给看羞了,扭了一下跨,慢慢蹲下水去。觉得自己总该说点儿什么,便笑笑:“你也才大我两岁罢了。”
沈玉慧停在那:“说是两岁,我站在娘们里头,你站在姑娘里头,这两岁,可就大得多了。”她一边说,一边低了腰撩起一汪水。
那水珠在月光下发着晶透的光,像一颗颗宝石,被抛起,又沉甸甸落下去。
正月听她这样说,不由自主看向沈玉慧的两腿间,娘们与姑娘的区别,在她这个还未出阁的女人脑子里,也就这点区别了。可是光看外表,差两岁的两个女人,又如何有什么区别。其实沈玉慧倒比自己长得小巧些,看着也年轻些呢。
沈玉慧见她直眉楞眼看自己□,忽然想歪了去,嗤笑:“你也以为我有脏病?怕我传给你,你趁早回去,这湖,可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正月不服输:“谁怕来着?!我看你怎么传给我。。。”
到底是没嫁过的傻丫头,有一股子爱谁谁的愣劲儿,一边说一边朝沈玉慧靠拢。最后站在沈玉慧面前没有一臂远,扬着头笑:“你怎么传给我?”
沈玉慧想了想,竟也笑了:“我也不知道。”
后湖里传出两个女人张扬而清脆的笑声。自那以后,俩人交上了朋友,竟好得如同一个人一般。沈玉慧有钱,什么新鲜玩意儿都买了齐全。正月偶尔过来借着穿戴,正月越来越不相信沈玉慧有脏病。有脏病的女人,怎么能这么好看?
。。。。。。。。。。。。。
进了红漆大门儿,正月直奔了里屋。
见里屋无人,她也不着慌,索性身子一转,歪在沈玉慧的大软床上。想了想还是气,爬起半个身,在床头柜找了烟和火,点着,抽了一口。
沈玉慧本喂了只虎皮小母猫,这猫一到黑天就往外跑,天一亮就回来。每次回来十有八九拽回条大耗子,沈玉慧第一次看到二门口躺着的连尾巴一尺多长死耗子,差点吓得昏过去。时间长了她开始琢磨,八成这猫通些人性,找了肥肉来与我分享,它本是好意,我也不能怪它。
后来,每每训斥不听,她索性坦然接受这份“礼物”。猫每回把耗子叼回来,她每天找了锹给扔出去。
此刻,沈玉慧正是去扔耗子,回来洗了手,见里屋的白底绣荷花小门帘儿挑起半个在门框上,一时笑了:“月儿么?”
正月在屋子里一口烟呛着了,一边咳嗽一边哼唧:“玉慧,是我。我。。。”这一口实在咳呛得厉害,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来。
沈玉慧连忙掀了帘子进来坐下,一边给正月拍着后背,一边夺她手里的烟:“这是怎么了?呛成这个样子。”
转头间看见正月搭在床沿上的脚,脚上那双白色高跟鞋,被正月的咳嗽带累得一抖一抖。鞋面上的钢丝镀金蝴蝶也跟着一抖一抖。玉慧坐正了身子:“怎么样?这次的可成了?”
正月咳嗽完毕,眼圈儿都咳红了,索性双脚挨个一蹬,把那双白皮鞋蹬翻在地上,两手一支坐起来:“我这辈子。。。”
玉慧见她声音哽咽,抬手接着抽那根烟,抽一口,笑了:“嗳?真沉不住气,这就说起这辈子。我守活寡的没说我这辈子,你要嫁人的倒说起你那辈子。一辈子,哼哼,可长了。”
他说那句可长了,两眼的眼神看出老远,仿佛忽然想到了,那些寂静的,只有猫在任性嚎叫的夜里。
正月看着沈玉慧的侧脸,这个侧脸让她觉得十分陌生。那陌生的表情,那种她从来没有过的调调,那种说不出来的抓不住的东西。
玉慧回头看她,又是笑:“你冲我瞪什么眼呢?我说的不对么?”
正月回过神:“谁瞪你了。说真的,玉慧,你不打算再嫁么?”她觉得玉慧这个神情真好看,不嫁简直是可惜了。
玉慧笑:“你倒替我担心起来,好!你说吧,我就算再嫁,谁敢娶我?你娶我?”
正月笑:“我可娶不了,我不是男的。”
玉慧仿佛来了斗志,她都多久没有男人赏识了。退而求其次,没有男人赏识,只有眼前一个小姑娘,她问她:“你要是男的,你觉得我好看么?你就娶我么?”
正月把脸往前伸,仔细看着面前这个女人,从头看到脚:“好看是好看。可我要是个男的。。。”说到这忽然打通了关节:“我要是男的我就娶你啊,那帮男的都一群王八蛋。其实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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