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铁链子连同锁一起挂到大门右上方的钉子上,搓了搓手上冰凉潮湿的浮霜,已经化成水,风吹过来,整个手像要冻掉一般。
小姑娘自己在院子里绕了个小圈儿,转身:“我是吕先女朋友。”
玉慧一愣:“哦,找我有事?”
她伸手在包里掏二门钥匙,打开二门的锁。
小姑娘下巴对着她:“你别再缠着吕先。”玉慧停下动作,转过头来。
小姑娘就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左侧,一脸张扬的朝气,嫩嫩的皮肤,白里透红。穿衣气度看起来很不错,只头发有些油,像是多少日子没洗。
玉慧叹口气,拉开二门,二门上有灰轻盈掉下来,她没有来得及挡,直落到眼睛里。
揉着眼睛,声音有些囔:“进来吧。”
屋里的味道除了一种熟悉,还透出阴冷的捂久的潮味儿。小姑娘走进去,自己拍了拍那单人沙发,坐下,仰头看玉慧。
玉慧本想洗把脸,见她坐下便也陪着坐在床沿。
其实,听到吕先二字,玉慧还是忍不住心里抖了一下。爱不爱已经不需要说,可他曾经那样对她,她对他不是不恨的。
见玉慧不说话,小姑娘想好的台词儿只能自己往下说:“我叫陈佳奇。”
玉慧瞅了她一眼,点点头。
陈佳奇又道:“你已经跟了胡晓明,为什么还缠着吕先?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一脸的,我不需要和你客气。
玉慧叹了口气,忽然笑起来:“是谁告诉你我缠着他?”
陈佳奇说不出话来。的确,吕先没这么说,胡晓明也没这么说。陈佳奇一张口就陷入不了解情况的状态下,她试着诈玉慧:“胡晓明告诉我的,你对不起他。”
玉慧再次搓了搓双手,这一搓已经从容:“哦?胡晓明是谁?”
陈佳奇双眼现了怒意:“你!你这样话都说的出来,真不要脸。哈,我知道了,撇开胡晓明,你想和吕先重修旧好,我告诉你,没门儿!”
玉慧挑挑眉,头一偏:“吕先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哦?”看眼前这女孩儿的打扮穿着,和她说话的架势,玉慧心里忍不住划起道道。
陈佳奇几乎是蹦着站起来。站起来却一句话说不出。即便吕先说不要她了,可她仍然听不得人家说吕先不好。特别是这个吕先心心念念的女人这样咒吕先。就好像人家嗤之以鼻的吕先,她却当个宝,那自己成什么了?
玉慧站起身:“呐,你有什么话直接说,能帮你的我一定帮你,唔。。。你先想想,我去烧烧暖气。”
眼见着玉慧里一趟外一趟,娇小的身子端煤搂劈柴,点了炉子烧水洗米。等忙了一大堆进来坐下时,陈佳奇已经满心的自卑了。
本来是要给沈玉慧一个下马威,可是说话明显人家占了上风,做事也比自己熟练好多,就连长相,她也不得不承认,沈玉慧是个美人,虽不如她年轻,可风韵犹存。
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加上肚子里没东西,饿得整个人自信心倒塌。
玉慧洗了手,进屋。一边擦手一边瞥眼看陈佳奇,她知道陈佳奇来找她麻烦,可这么小的小女孩在那哭得楚楚可怜,她心里不知怎么就涌上股不忍。递了毛巾过去,问道:“我做了粥,在这吃点么?”问出这话时,她自己都在心里笑了。她沈玉慧居然能平和大度成这个样子。
陈佳奇攥着毛巾,沉重的点了点自己的头。她真的很饿很冷。好多天都没人问她是不是吃饱。啃面包啃得她直恶心,闻见方便面的味道就想吐。她不想回爸妈家,不敢回去拿钱。手里只有那些钱,她还有交房租,等吕先回来。
玉慧把粥端上来时,又端了一盘儿黄橙橙的葱油饼,一碟子小咸菜。陈佳奇肚子咕噜一声,玉慧笑着分她一双筷子:“吃吧,我才回来没什么好东西。”
陈佳奇那一刻觉得自己像一个流浪的小狗。一边吃一边眼泪往粥里掉。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受这个她本该最讨厌的女人接济。她也很想撂下筷子使自己很骄傲。可饭到嘴边她又很想吃。
玉慧看她这个样子也猜出了□分:“我不知道你听谁说的我。可我和吕先好几个月都没见过,她离开你了?”
陈佳奇只能点头。
玉慧往她碗里夹了一块儿饼,又夹了一筷子酱黄瓜:“你想怎么样呢?”
陈佳奇抬头,眼泪又开始掉。
玉慧也不催,自己吃自己的。她知道这姑娘一定会说实话。一看就是一很单纯的小姑娘。再骄傲也还是个小孩子。玉慧在心里又把吕先骂了一遍,这样的小孩子都下手,她懂什么?
陈佳奇吃饱了饭,眼泪也流得差不多。于是怎么与吕先相识,怎么在一起,胡晓明是怎么说的,吕先是怎么走的,以及自己有了他的孩子。她像倒豆一样,一颗一颗倒了个遍。
玉慧叹气啊,她不能不叹。这小姑娘在说这些的时候,语气里还有那么多对吕先的赞赏和迷恋。
玉慧决定做最后的努力,像是对自己的良心,对曾经与这一般稚嫩的自己的一种保护吧,她说:“离开他吧,回家去和爸妈好好说,好好承认错误,没有爸妈会真的怨怪自己孩子的。或者,像吕先说的那样,叫他拿钱,去医院。。。”
话没说完,陈佳奇眼泪又往下流,还一边叫:“我还以为你是好人,你就是想让我离开他你好跟着他。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你这辈子都别想!”
沈玉慧心里最后一丝理智给她叫没了。她眯起眼:“你要是不想离开他,也不是没办法。”
陈佳奇擦了擦眼泪:“你真能帮我么?”
玉慧不看她:“吕先这个人,不会因为你对他多好,或者你多喜欢他,他就留在你身边。”
“那因为什么?”
玉慧转头看窗外:“因为他想留在你身边他才会留。或者。。。”
“或者什么你快说呀。。。”
“或者不得不留。”
。。。。。。。。。。
回去的路上,陈佳奇一遍一遍想玉慧的话。想到要回家面对父母,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是如果这能留住吕先。。。她鼓起勇气,朝家走。不是租那个房子,是有她爸妈的房子。因为沈玉慧说:“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她爸爸是镇上一把手!
吕先接到单位电话时,脑子里一直空白。
头儿说要给他放假,停薪留职。吕先问为什么,那边吱吱呜呜,也说不出个四五六。
吕先当天就去了单位,他在一个国营企业领闲职,平常就不忙,工资倒不低。仗着人缘好,混得倒不赖。
去了问一圈儿,同他处得好的,没一个人知道怎么回事儿。他又去磨领导,那领导平常没少吃他请的饭,最后挨不过偷偷告诉他:“你认识一个姓陈的姑娘?”
吕先没否认。
“你知道他爸是谁?”
吕先毛了:“不是这。。。这跟我工作扯个JB毛关系?!”
他们头儿一听心里就一哆嗦:“我说哥们儿,咱先可说好了你知道以后不闹。不是我不罩着你,这根本不是我能管的事情。你心里落个底儿,也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别跟我这闹,打我脸。我也一家子等开锅呢。”
吕先最后一甩袖子走了。他是没闹,因为这事儿闹也没用。
临走他们头儿和他说:“我看你不如跟那姑娘下下功夫,比跟这干瞪眼儿强。据说那姑娘自杀未遂,搁谁谁爹不激。我也是听说。别说我说的。”
陈佳奇在家活活等了三天不见吕先上门。她实在熬不住了,又不忍心功亏于溃,咬牙忍到第四天。中午,吕先终于来敲她家门。
陈佳奇风一般刮到吕先眼前,一脸的胜利表情。
吕先看着她:“你爸你妈呢?”
“不在,出去了。你要是着急就先走,不着急就等等。”陈佳奇这会儿又找到骄傲了,像是一只猫,正在看一只垂死的耗子。那一刻陈佳奇不是没有怀疑,她到底要这个男人干嘛?
吕先笑笑:“陈佳奇,我来不是要跟你合好。我是来告诉你,我吕先就算垃圾堆掏垃圾吃,也不可能要你。你听清楚了!”
吕先走了,陈佳奇呆愣在那。她不能相信吕先会这样说,他怎么敢?!
可是,刚才猫看耗子那份儿瞧不起的心,立刻又翻个了,对吕先,她又看到了某一种希望。那希望里掺了满满的绝望,她知道他不可能娶她,她更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男人!
☆、第13章
陈佳奇走后,沈玉慧坐在大床,望着窗外冬日的阳光。阳光透过窗缝,吹进来丝丝冷风,伴着屋里熏熏然的暖气热度,皮肤越发干,人也越发困顿,思维陷入停滞。
玉慧似乎在考虑自己的人生,何去何从,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四周安静得能听见灰尘落下的声音。
说到底,她也不后悔给陈佳奇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其实不管她是不是这么说,陈佳奇最后终归会回家。女孩子的心性一眼望到底,回家,与父母和解,打掉孩子。不管形式变成什么样子,结果都是这样。玉慧不过想借着陈佳奇的手,去整吕先,可是陈佳奇走了,玉慧心里依旧空空的。没有成功的喜悦,也没有报仇的痛快。
一直坐到太阳偏西,外屋炉子里的炭火渐渐变成灰白的红,玉慧起身去加煤。坐上小汤锅,舀了两碗白面熬糨子。
那年头中介还不流行,哪家若卖房子,要么喊亲戚邻里帮着问问,要么就自己贴广告,满街找电线杆子,公用厕所,大粉大红的纸糊了一层又一层。
年下了,天黑得早,沈玉慧两手冻得不能再僵,拎着刷子小糨罐子,一下一下刷,一张一张糊。太阳挣扎了一下,落入西山。沈玉慧决定糊最后一张电线杆子,糊完就回去。
那根电线杆子在正街上,后面是一排旧年房子修成的门市,五金,日杂,粮油。。。其中有一间没有牌子,窗口亮出昏黄的灯。远远的倒不叫人注意,近了看,显得有些突兀。沈玉慧往里瞅了一眼,门正好开了,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