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儿子懵懂的目光,正月冷着脸:“谁让你看电视的?”在这一刻她面对不了儿子,像很多恼羞成怒的家长一样,她选择发脾气。
正月回身关了电视,咔吧一声。像是关了一道门。
然而,时光忽然掀开了一角。正月那陷在里面的寄情无论如何都想出来透透气儿,可她还是没有出来。因为大部分还在里面待着呢。这个大部分,包括太多,她的母亲,她的儿子,她的小卖店,她并不光彩也不丢脸的过往,她的整个生活。
晚上的名人专访,访的是一位已故作家的朋友。那位作家据说是与鲁迅先生有着特别的意义,那位作家据说写出了不世出的作品可是始终知道她的人寥寥。
然而对于正月,不管是明星还是信仰,对于她都没什么影响。只是在伺候儿子洗脸睡觉的空挡,偶尔听了一句半句。
躺炕上睡觉的档,那一句半句又回到脑子里,她没有故意记,也没有故意忘。
………………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
☆、第 17 章
第二天一早,正月从小卖店柜台上拿了包云烟。
拆开包装,扥出一颗,点火,吸一口。
自打有了孩子,正月没抽过烟。眼见着小卖店平时支桌的人一颗接一颗的抽,有时候她也想抽。别人递给她,她又说:“不要。”
想来这还是多年前在玉慧那养的毛病,那时候偶尔点一根抽,抽不出味道,瘾头也没养出来。
第一个来买东西的是后胡同的张家媳妇,张家媳妇一进门就笑了:“哟,正月你会抽烟呐?”
正月也笑:“闲着没事点一根儿。”
张家媳妇又笑大了点:“是呢,你可方便,守着小卖店什么好烟没有。”
打发走了张家媳妇,正月嘴里发苦,捡着柜台下的茉莉花茶泡了一杯。暖壶的热水浇进去,烫得茶叶滋滋响。茉莉花茶最是便宜,闻着香,喝着清甜。老头老太太都爱这个,特别是爱抽烟的,没事冲一杯,烫一烫嘴里苦涩的烟火气。
喝一口,想起才来的张家媳妇。
话说,张家媳妇还和正月家有那么点小过节。那时候玉慧还没搬走,自己还没结婚。
那时候,玉慧还与吕先在一起,她请正月与张肇去吃饺子。就是那一天,玉慧第一次对自己表露了什么………………她勾搭正月给抓痒,正月趁机摸了她的胸。
正月以为这么些年自己都忘了这些蹊跷的事,这一想起来,细节历历在目。她差不多快佩服自己了,那天自己还真是勇猛。她怎么敢,就那么伸手去摸人家,还摸出欲念来。
这时候又有人来买东西,原来李家的小豆丁,现下都长成了大姑娘。原来还满地跑着跟她叫月姨,现在脸色腼腆,梳着长发,黑长的头发,蝴蝶结的发卡。
孩子们都长大了。李家姑娘来买香,说是要上山去拜土地庙。说说笑笑的,大姑娘眼尖:“月姨,你脸怎么这么红,别是感冒了。”
正月笑着说没事。一口茶水抿进去。忍不住自己笑起来。老了老了,倒臊起来。一张老脸还会红。小时候一直觉得35岁是大人了,快是老太太了。如今自己35才知道,人老不老得看心。心不肯老,人再老也安生不下来。
直到她妈进来找暖水瓶,说后屋的暖水瓶没水了,连带着跟她说了好几句话,问十句她应一句,老太太出去时候显有些不痛快:“想啥呢,魂不守舍的。”
正月挑了挑眉。可不么,我这是怎么了?
张家媳妇来时候正月已经有点感慨。你看,什么都能过去,多年前的过节,现在还能像好邻居一样说说笑笑呢。
就是那一天,吕先从外面急走进来:“正月,你店里打起来了。你妈好像给碰了一下。”
正月回来一看,罪魁祸首就是张家媳妇。她男人在家掌勺,看酱油没了叫她出来买。她这一买就是大半天。
他男人心里冒火跑出来找,正看见自己媳妇跟一个道士吵架呢,连带把郭家老太太也给骂了。
张家媳妇年轻时候是个嘴欠的,来买酱油看见正月她妈跟一个道士正唠得欢实。道士说什么老太太信什么。早年张家媳妇受了一次道士的骗,说她的孩子不好养,过不了8岁,让她又是扎纸替身,又是领大仙,那钱花的。后来两口子为这打了一架。全家都来骂她迷信。
这下逮着报仇了。站地上把那道士祖宗八辈一通骂,郭老太太对神神鬼鬼的特别虔诚,看不下眼儿上来劝,她又把郭老太太一通损。
她男人一来看见自己媳妇撒泼,举起大巴掌就把媳妇狠揍一顿。老太太拉架脑壳被蹭破一层油皮。
这事后来是怎么消停下来的正月已经忘了。倒是晚上与她妈说起时,她妈嘴里那些道士的话正月记了个扎实。
那道士说,郭家祖上积德,到了这一辈都没什么大灾难。只不过爷爷那辈的坟朝向不对,断了学业路。这一辈乃至往后他们家都没有学业有成的,再努力都是个白搭。又说屋子阴气重,上一世欠了女人的债,这一世得还。至于怎么个还,郭正月问了一句,老太太这个气:“我不正想着问,那张家媳妇就来了。莫不是欠了她的?!”
正月苦笑出来。正月想起了玉慧。
谁欠谁还真不好说。又不是深仇大恨,可这半辈子搓搓坨坨,是谁欠谁,又是谁还谁?
当时正月不信这些。如今她倒又想起来。反刍一样。
这一日收拾了碗筷,正月拿了钥匙出门左拐。
玉慧走时候没锁大门,正月后来买了把铜锁给她锁上了。如今这个大门只有她能进,可是二门进不去。
正月院里坐了会儿,想了又想,瞅了瞅窗户,心里发空。刚站起要走,忽听见屋里电话响起来。
铃铃的声音,吓了正月一大跳。
按说,玉慧离开这这么些年,话费没人交电话早该自动断了。怎么会响呢?
正月心里越是不信邪,电话铃声越是闹得她心烦意乱。站了好半晌,她终是决定走过去,打开小窗。
那是玉慧给虎子留的小窗。常年不栓,在原有的窗子上开的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子。不栓,却没人进得来。正月却知道,顺着小窗往左下半臂长伸手,能把大窗的栓打开。
这些年她不是没想过把它打开。可是打开以后屋子也是空的,里面没有人,打开做什么?
电话铃声执着的响,似乎知道这边一定有人接听一样。正月开窗跳进去,忙慌的接起电话:“喂!”
那边立刻断了线。
看着陌生的地区号,正月回拨过去,还是占线。
正月索性挂了电话,安生坐床头等着。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起来。正月沉了一口气,拿起:“喂。”
听筒传来长长的叹,响在电话里隆隆的声音,然后一声轻笑:“月儿。”
正月也笑:“玉慧!”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在哽咽:“你,这怎么可能?!”
玉慧在那边也道:“是啊,怎么可能?!”
☆、第 18 章
一时无言,二人的呼吸在话筒里响,正月把听筒往耳朵上按紧了些,多年不见,听着喘气声也是好的。
一肚子话,对着真人忽然不知道说什么。玉慧干笑了两声:“唔,我干儿子乖吧?”声音竟然也有些抖。
正月笑:“乖,现在孩子都精得什么似的,我穿什么衣服配什么鞋,他还给我指挥呢。咱们小时候,哪懂得这些。”
玉慧在电话里轻轻哼了一声:“谁说不懂,我5岁就知道翻我妈的口红,她藏多少地方我都能翻出来。为这挨了打呢。”
正月想着那个情形笑出来:“哈?你小时候还挨打呢。真看不出来。”
玉慧道:“你小时候不挨打?”
正月想了想:“唔,我天天挨打,我小时候是假小子。”
俩人一通大笑。笑得空旷,屋子里带着回音。又是一阵沉默。
玉慧犹豫问起:“这些年你都在你妈那?”
正月唔一声,也听出了点感慨。
不想玉慧又问:“唔,虎子。。。”
正月咽了口唾沫:“我自回来没看到过它。”心下黯然:“我当时真该把它抱回来养着。”
玉慧呵呵两声:“跟了我好几年,算算现在也该到年头了。没准这些年有人收养了呢。”她这样自我安慰,也安慰正月。
正月听得心里不是滋味:“我当时怎么没想起来呢。我当时。。。”叹出一口气。
当时。。。当时多了,哪里当时得过来。
又是一阵沉默,正月深深喘了口气:“你,这些年,挺好的吧?”
玉慧道:“挺好。”
下句话说啥就不敢问了。又找了人家没?不敢问,怕问出肯定答案自己一颗老心受不了。
绕了半天,话题又回到电话怎么会响。
玉慧只是笑,扯了半天有的没的,到挂电话时候,正月忽然舍不得:“嗳?!。。。”
玉慧等着,正月笑了一声:“常联系!”
说出这三个字耳朵根儿连带脖子都热起来。
玉慧也笑:“唔,常联系。”
正月心里暗暗决心,再别断了联系。一断几年,人就是这么给现实吓怕的。这么些年开小卖店,交下的人不少,可以聊的话题也多,聊妈聊孩子,聊家长里短,聊生计经验;一起出门逛街,一道上山采山野菜;研究今年流行什么,研究哪个电视剧好看。可那么些人,男女都算上,再没一个人走得那样近过,再没一个!
正月挂了电话,满抽屉翻纸笔。
玉慧就这点“好”,家里什么都有,单单纸笔少。毕业以后用不上这些,她又不是个爱写写画画的类型。好容易在柜角找出个油子笔,正月往手上划了半晌都写不出。对着笔尖哈半天气,索性往衣服上划了几道,好算划出颜色来。按了电话上的号码抄在手上,天渐渐就黑了。
打开电闸,点了灯。屋子里一切都照旧,开门掀帘子,正月顿住脚步。看着绣荷花的小门帘儿,白底已经变黄,没有浮灰,只是颜色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