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的笑道:“李老板,我想你可能对我们读书人有点误会,并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是手脚无力的。”
他满意的笑了起来,然后开口对我说:“那么许先生,我正式聘用你为我美华戏院的营业主任。”
“多谢李老板。”我回了他一个礼数周全的微笑。
事情敲定之后,我与艳芸同李望麟共进了晚餐。之后,我迫不及待的赶去了丁力家。
丁力正在吃饭,我向丁妈妈打了招呼之后,走到丁力身边,按住条形凳子的一端,使劲把他往另一边推了推,然后一屁股坐下,抢过他手中的酒壶灌了一口,对他道:“今天我陪你好好喝一顿。”说完,一如既往的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他懒洋洋的斜睨了我一眼,没说什么,抢回酒壶继续喝酒。
我深吸了口气,突然说:“带着伯母回伯父那里吧。”
话说完仿佛连屋子里的空气都停滞了,片刻后,空气中响起了丁力的暴喝:“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伯母不希望看到你们父子为了她反目成仇。”
“我说了不用你管你是听不懂吗?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插嘴?”丁力恶狠狠的瞪着我怒吼,眼里泛着红光,那模样活像是要把我吃掉一样。
我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道:“他终究是你父亲,难道你还能一辈子不认他?如果站在他的立场考虑的话,当年他的所作所为也不算是罪无可恕。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悔改,看在伯母的面子上,你就不能原谅他吗……”
我的话还说完,眼角一道白影“咻”的一下子飞掠过,只听“锵”的一声脆响,紧接着是哗啦啦的碎裂声。我定睛一看,丁力将手边的饭碗掼了出去,饭碗擦过我的身边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我扭回头再去看丁力,他双眼喷火,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活像只濒死的犀牛。我在心里哀叹,完了,这家伙真的……生气了……
初入黑道
“你给我滚!”他哑着嗓子嘶吼,喉咙里面呼呼作响,像某种兽类。
我哭丧着脸,我也想滚啊。可是我现在起来,凳子又会歪掉,到时再把你摔翻,我会死得更难看吧……于是我小心翼翼的赔笑脸,“丁力你先别动气,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出于好朋友的立场劝劝你。父子之间哪有过不去的仇,更何况还有伯母呢,你也不想伯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吧。”我悄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了挪。
丁力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我们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半晌,他突然道:“我妈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
“呃,几乎是。”我老老实实的回道。
他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而后长叹,“其实我也没有多恨他,大不了我就当从来没有过他那样一个父亲,我只是替我妈恨他。我妈当年去做……是有苦衷的,她是为了替我外公还债。她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女人,不然她大可以打掉我,再去投靠别的男人。可是她没有,她选择独自一人抚养我长大。他为什么不接受我妈?”他指控道,然后接着说:“你知道我妈为了养我吃了多少苦吗?大冬天里有钱人家都不愿意自己洗衣服,她就去给别人洗衣服赚钱。寒冬里的水都带着冰渣,冻得她的手指肿得跟水萝卜一样,直到现在她的手还会在阴天的时候疼。夏天的时候,她去盐场做工,顶着大太阳在海边晒盐,把自己晒得跟烤焦的乳鸽一样。那时她才25岁,皮肤糟的像45岁一样。还有,我九岁那年得了急性肺炎,急需一笔钱住院。她急得团团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竟然——”他陡然止了声音,闭起眼睛似乎极力忍耐着什么,半晌才睁开眼睛,眼底氤着一片红光,“最后她竟然……去黑市卖了眼角膜……就这样毁了她自己的一生。那些时候……那些时候,丁棹在哪里?他在哪里?”他突然激动起来,越吼越大声,黑亮的眸子里面迅速燃起一丛仇恨的火焰,整个人犹如一头受伤的黑豹,连呼吸都是愤怒的。
一时之间,我有些无言以对。都说旁观者“轻”,轻松的轻。我的劝说显得那样冠冕堂皇避重就轻,个中辛酸只有丁力母子才知道,别人说什么也都是苍白无力于事无补的。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丁妈妈年纪大了,需要一个舒适的环境安享晚年。丁力再这么倔下去,受苦的只能是丁妈妈。可是他那么要强的人,若是以让丁妈妈生活的更舒适为由来劝他,他一定以为我在讽刺他没用,搞不好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我绞尽脑汁思量了许久,最后总算给我找到了一个堪比隔了三天三夜的饭菜一般,馊到掉渣的馊主意。
“既然如此,你更应该回去。你不是还有两个小妈?你不想便宜她们吧?与其等着她们瓜分你父亲的产业,让丁氏易主,不如你亲自去做。回去接下你父亲的生意,慢慢架空他的权力,将他的一切都抢过来,转到伯母的名下,让他们丁氏在上海滩消失。这才是最好的报复吧。”
丁力闻言,神情古怪的看着我不置一词,黑沉眸子里面带着揣度,像是要把我看穿看透看进灵魂里面一样。
我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不自在的问道:“怎,怎么了?干嘛这么看我?”
“你,为什么这么费尽心思的劝我?”他突然问。
“呃,是,是伯母拜托我的。呵呵,你知道的,长辈的请求总是不太好拒绝嘛。”我干巴巴的笑道。
他眯起眼睛高深莫测的打量我,我故作平静的迎上他的目光,心跳堪比擂鼓。
他突然笑了,“也好,我就姑且接受了你这个提议。我确实不应该再让我妈因为我这莫名其妙的坚持而继续受苦了。”
呼……总算蒙混过关了,我悄悄捏了一把汗。
劝完了丁力之后,我安安心心的离开了他家,回美华戏院安排我暂住的地方睡觉。
翌日,我起了个大早,穿上昨晚艳芸送过来的西装,扎好领带。我站在镜子前感叹,现在的我,哪还有半点爱国青年的影子?活脱脱就是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不过倒也更适合我,我不以为然的笑笑,然后神清气爽的去上班。
几天下来,戏院上下的运作被我摸了个透。李望麟不算是个省油的灯,几乎可以说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于是,我更加确定了他那斯文的外表实则是一层伪装。
戏院里面有个叫阿炳的,那家伙眉眼生得极为刁钻,细细看去给人一种心思阴沉颇有城府之感。他对我似乎颇有敌意,我一直暗暗提防着。
今天下午,我正在李望麟的办公室里面与他商议新片的事情。门突然被急促的敲响,我起身去开门,门刚打开便跌进来一兄弟,我一把捞住他,只见他鼻青脸肿形容狼狈,人还没站稳先哭喊道:“老板,不好了。我们新到的画片被丽都的人抢走了。”
李望麟霍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我沉吟片刻,扶那个兄弟坐下,对李望麟笑道:“老板,想不想看看读书人怎么打架的?”
李望麟愣了一下,而后笑着重新坐回椅子上,“阿文,你要多少人?”
“一个不要。老板请您静候佳音。”
丽都戏院,位于美华戏院西邻,规模仅次于美华戏院。
我大摇大摆的走进去,意料之中的在丽都老板王震海的办公室门口被拦了下来。一伙人长得虎背熊腰的,说不是打手都没人相信,他们总共六个人。在牢里的时候,我最高记录是被八个人围攻而没有倒地不起。如果这六个人不像法租界那两个外国佬打架那么有技巧的话,我想我应该应付的来。当然,如果可能的话,最好不要动手,在别人的地盘打架总是不太理智的。
于是我先开口:“我想见王老板,请带路。”
离我最近的那个人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然后说:“你是什么人?”
“美华的营业主任,许文强。”
那人轻蔑的笑了笑,转身走进内室,片刻后复又走出,搜了我的身之后,方道:“你可以进去了。”
内室,烟雾缭绕,有淡淡的雪茄香飘荡在空气中。王震海坐在桌子后面轻佻的看着我,“听说李望麟最近得了个得力助手,我一直很想见见。今日一见,很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我心知他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也懒得去接他的话茬,直接步入正题:“想必王老板该知道我今天来的目的吧。”
“美华是不行了?竟然派了你这么个小白脸来谈判。”果然,他没理会我的话,仍然轻佻的笑,自顾自说道。
我深吸了好几口气,挤出个笑容来,“王老板,我们美华跟你们丽都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这样做恐怕不合道上规矩。”
“在上海,讲究利益至上,规矩值几个钱?他李望麟的所作所为怎么就光彩了?”他站起来绕过桌子来到我身边,挑眉问我。
“我们老板如何做事,不用别人教。今天我来只为拿回画片。”我淡淡的道。
“我要是不给呢?”他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我。
我摇头晃脑的吹了声口哨,“王老板,令嫒是在中西女中念书没错吧?我刚叫了个兄弟去请她喝下午茶了。”
“你——”他登时变了脸。双眼冒火的盯着我,拳头捏紧了松开,松开了又捏紧。
“不要轻举妄动,不然我的兄弟不会怜香惜玉的。”我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耳畔低语道。
他咬着牙问我:“你想怎么样?”
“刚来的时候,我只是想把画片拿回去,现在我比较想让你亲自送过去。”我继续笑呵呵的说。
他阴狠的盯着我不发一言,眼底凝聚着浓烈的杀气。我也敛了笑意,回视着他。空气仿佛冻结了,刹那间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我悄悄的捏紧了拳头。
片刻后,他似乎放弃了挣扎,垂下眼睑,“我去取画片。”
我笑了。
他绕回桌子后面,拉开抽屉。他身后的古董架上摆着一只铜花瓶,花瓶表面很光亮,堪比铜镜。上面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