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成德从他母亲身上算还与眼前这几位皇家贵胄是姑侄表兄弟,李钦也出身大家,见过世面的,见两位王爷爽朗风趣,皇上也随和,便都不拘谨,一起陪着说笑。
韦小宝没什么表情,站在康熙身旁听他们笑谈,心里觉得今天的宫廷聚会没有他预想的那么好。
韦小宝比这几人都早进宫一会儿,先来见康熙,一见面自然又用了他惯用的吻手礼,只不过比往常握手的时间长一些,亲吻得热情些。
康熙常年练布库,每天还要握笔写不少字,所以手上有茧子,手型不错,手指也修长,但一摸就是双男人的手。与韦小宝一贯所青睐的娇嫩柔软小手还是有很大差距。
压下心里一丝小小的失望后,韦小宝接着又弯下腰来靠在康熙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他以前总会对情人说的恭维话。鉴于面前这一位的身份特别尊贵,所以韦小宝说的时候刻意筛选了一下,尽量挑情深绵绵又不失庄重的话来说。
康熙觉得十分新鲜,先还不动声色的听着,等听韦小宝说道,“……我日日夜夜思念着您,您的身影好比美丽的月亮,让我难以入睡……”时实在肉麻得受不了了,抬手在韦小宝屁股上重重拍了一掌,“思念得睡不着就进宫来求见朕啊,少在那里卖嘴,光说不练!”
韦小宝忽然受了重击,吓一跳,连忙闪开两步,捂着臀部瞪眼,要不是正好纳兰成德与李钦进来叩见打扰,他只怕会立刻冲口而出指责皇帝陛下行为轻浮失礼的话。
大家今日是被康熙以品论诗文,做学问的名目召进宫来的,说了几句之后言归正传,恭亲王先道,“说起来容若的诗才享誉京城,臣弟前两日偶然读到两首,果然妙思锦句,余香满口,皇兄有空读书时原应多召他进宫相伴。”他们表兄弟间也不见外,说话间便直接以纳兰成德的表字相称。
康熙顿时感兴趣,“哦,是哪两首,朕最近忙顾不上关心这些事儿。”
恭亲王早有准备,从袖管中抽出一张折起的金花玉版笺,打开来递给御前伺奉的小太监笑道,“皇上请看看。”
小太监呈给康熙,康熙拿起来看,上面果然抄了两首词,轻声读出来:
德也狂生耳,
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
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
不信道、遂成知己。
青眼高歌俱未老,
向尊前、拭尽英雄泪。
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
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
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
寻思起、从头翻悔,
一日心期千劫在,
后身缘、恐结他生里,
然诺重,君须记!
赞道,“果然铿锵,好一句‘然诺重,君须记!’”
再往下看,笑道,“下面这首婉约。”
拨灯书尽红笺也,
依旧无聊。
玉漏迢迢,
梦里寒花隔玉箫。
几竿修竹三更雨,
叶叶萧萧。
分付秋潮,
莫误双鱼到谢桥。
康熙仔细品读一番道,对纳兰成德道,“果然好,不枉了你的才名。”
纳兰成德躬身谢陛下夸奖。
康熙再看看身旁一直没有做声的韦小宝问道,“韦都统,今日这事是你兴起而来的,你怎么不吭声了,说说看,觉得这两首词如何?”
韦小宝大半没听明白,只抓住了几个自己能听清的字眼,问道,“陛下,玉漏是什么?为什么要说梦里寒花隔玉箫?”
康熙嗤笑,“常宁,你解释给他听。从头到尾都解释一遍,估计韦都统没听懂几句。”
恭亲王常宁含笑领命,知道康熙是逗这小臣子玩的,旁人不愿轻易得罪韦小宝,怕惹恼他会有麻烦,恭亲王可不怕,因此加意凑趣,将纳兰的两首词讲解得直白明了,五岁小孩子也能听懂。
旁人听他将‘月如水’解释成月亮光照在你的身上,好像洗澡时被当头浇了一盆水,全身沾湿,保证没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又将‘几杆修竹’解释成院子里种了三根竹子,无不忍俊不禁,碍着韦都统的颜面苦苦忍着不笑。
最后还是康熙忍不住了,哈哈大笑,挥手阻住恭亲王,“行了,常宁你给朕适可而止,韦都统是武官,果然学问不太好,但你也用不着这样揶揄他。”
韦小宝嘘一口气,恭亲王这样的讲解其实正适合他的水平,要是顾及他的颜面,讲得再婉转些他恐怕反而要听不懂了,听明白之后就觉得这两首诗优美生动,触人心弦,由衷赞叹,“写得太好了!很美!”
几人都以为他多少都要有点羞恼才对,没想到是这个反应,不由都有些惊讶,均想这要不是脸皮足够厚那就是肚量涵养真的到家了。
裕亲王福全看着韦小宝年纪确实是挺小,十五六岁样子,身量都还未长成,穿着一身小号大官服色站在那里一本正经的夸赞纳兰诗词做得好,样子分外古怪,就还想逗逗他。
便接着道,“原来今日之聚是韦都统出的主意,那韦都统就不可太谦让了,只说个‘好’字不行,还当拿些高见出来方可?”
众人一听,都抿嘴乐,心想他连听都听不懂,刚又被恭亲王七拐八绕的瞎解一通,这会儿能说出什么高见?
康熙便欲阻止,韦小宝毕竟是臣子,开玩笑逗个乐是可以,但不可当众嘲弄他,“都说韦都统是武将,于文墨一道不大精通,二哥你怎么还揪着不放了。”
裕亲王笑笑,心知康熙对这个小臣子很回护,便不再多说,
韦小宝却道,“高见不敢说,但我也是有些想法的,只是说出来你们不一定赞成。”
恭亲王常宁一听大乐,赶在康熙开口阻挠前抢着道,“你说说嘛,说不定我们也赞同呢。”
“诗歌是人内心情感的一种表达,只要它能震撼人心,使人动容就是好的作品,咱们的诗都很精美优雅,听着很好听,但有时候表达得热烈直接一些应该也不错。”
常宁不太明白,“要怎么热烈直接法儿,你举个例子来我听听。”
韦小宝有点为难,“这怎么举。我一时也做不出一整篇。”
常宁认为他在信口瞎说,不肯轻易放过,“那你讲几句也可以,比如离别时,形容离别愁苦,你该怎么说?”
韦小宝想一下,“我可以说
带走你美妙的一切吧,
带走你的痛苦和你的欢喜,
无情地跟我远远分离。
我们再不相见!”
常宁一愣,没想到他有问必答,接着再问,“那遗憾感伤之时呢?”
韦小宝琢磨,遗憾感伤?那就是希望落空了!可以这样说:
“希望匆匆流进了大海。
好像明亮的太阳已经落山,
照亮我前进之路的志向也已经像烟雾一样消失。”
常宁和他二哥福全对望一下,有些犯傻,心道这是什么呀,怎么听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福全接着问,“你如何咏山川景物?”
韦小宝再努力想想道,
“我听到银子般的山泉哗哗地歌唱,
树木、蔷薇也挺起花苞准备开放。”
“志向抱负呢?”
这个有点麻烦,韦小宝多想了一会才想出一小段,
“有个年轻人跳进了世途,
鼓起什么都不怕的翅膀,
无忧,无虑,毫不拘束,
只陶醉在自己的梦想里。
他全力飞翔,大展那个……一副图画。”
康熙顺口给他接上,“大展宏图!”
韦小宝忙点头,“对,是大展宏图,多谢陛下,我总记不住这个词,”然后摆手道,“请诸位别问了,我想不出来了。”
常宁一耷拉肩挑眉瞪眼的转向另外几人问道,“他这也算是诗?”众人面面相觑,心道当然不算,但是听来也蛮有味道。
康熙微微摇头,“亏你想得出!”
“是臣去罗刹国时听他们这样做诗歌,所以记住一些。”
原来是这样,几人都在心里想,难怪呢,这罗刹国人做诗倒也满有意思的,亏他能听懂记得。
由此想起此人年纪小小便曾只身远赴罗刹国,还与那边的一个什么摄政女王有些交情,最后带了罗刹使者回来。不由都收起了几分对他的轻视之心。暗道这人文不成武不就,十几岁就混到如此高位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康熙空暇不多,再说一会儿就打发众人走了,“今日不错,纳兰成德和李钦两个的诗才都很出色,二哥也能对上两句,只常宁差些,不可偷懒,回去后还要多用些功。”
恭亲王常宁扁嘴看眼韦小宝,那意思是还有比我更差的呢,皇兄你怎么单把我拎出来说。
康熙知道他的意思,轻斥道,“没出息,韦都统本来就不通文墨,一点不会做诗,你可是从小学起的,乱比什么!”
常宁一缩脖,不敢多说,“皇上教训的是,弟弟记住了。”又斜眼看韦小宝一笑,“臣弟觉着,韦都统的诗才其实挺好,很有灵气,现在开始好好用功,假以时日只怕也能和容若一样,学成一代才子。”
康熙不理他的玩笑话,“今日就到这里,你们都跪安吧,韦都统留一下。”
众人施礼退下。
康熙见韦小宝神情有些索然,不似往日精神,等那几人退下去后就温言问道,“小桂子,朕当着他们的面说你不会做诗你不开心了?这有什么,你是没学过嘛,也别不懂装懂,不过你自创的那几句很不错啊,没见常宁他们几个听得眼睛都直了。”
“没有,我不会因为这些小事不高兴。”韦小宝只是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有些感触罢了。
他其实曾经也能算做是一个诗人。
他在文学方面偏重欣赏,对写作虽然也很喜欢,但并不是最擅长,起码不能和他指挥军队的能力相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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