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车上,瞪大眼睛的智姬望着骑马奔驰在车侧的潘党,细声细气的说:“我本以为林虎是家中第一武士,这个人(指潘党)夫主常带在身边,外人都很少知道此人在家族中的存在,没想到,他那迅如雷火的箭术回想起来,真是可怕!”
潘党依旧保持那种酷酷的表情,对于女主人的夸奖,他保持高贵的沉默。
智姬回头看看英触,回答:“英触的剑术也不错!过去,我知道齐策的剑术已经非常了得,但他因为力量不如林虎,所以,拼斗起来老是落下风。这个人(英触)的剑术要超越齐策,力气似乎也不小,居然能挑飞大铁锥。”
英触露齿一笑,在马上向女主人施礼:“夫人,剑术高明,有时候也没有用。人常说“一力降十会”我对上主君的时候,就仿佛齐策对上林虎,只会被主的野蛮巨力压着打。”
智姬哦了一声,想说点什么,但开口之后,说出来的意思明显不是她原来想说的话:“耽误了这么久,齐策也该回来了吧!我听说他三天前已经动身了。”
齐策果然已经抵达国都,他站在赵氏府邸门口迎接赵武,漫不经心的说:“主上,策来晚了,因为领地里要统计夏收结果,我动身晚了点。此外,我们沿途护送着年幼的少主,走得慢了点。”
赵武跳下车问:“夏收情况如何?”
齐策随意的回答:“再好的夏收,也喂不饱迅速增加的嘴。我们才有一点积蓄,主上又运回来大批的人手,这可不行,主上也该让臣下们喘口气啊!”人口急剧扩张,那是家族兴旺的表现。齐策刚才的话不是抱怨,是炫耀………你看,任家族扩张的再厉害,我也能轻轻松松应付家族的千头万绪。
回到院中,齐策边走边欣赏着院子里的风景。夏天正是百花盛开的时候,也是院子里风景最美的时候,齐策一路走一路赞赏:“匠丽氏这座院子真不错啊!国君怎么舍得把它转手……对了,匠丽氏交出房子的时候,国君是否在院子里做了驱鬼的仪式?”
赵武回答:“院子虽好,但总免不了一股暴发户的气息。匠丽氏身份卑微,他建造的这座院子,处处是炫耀至极的奢华。比如房子里面的墙毯与壁画,匠丽氏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的颜色都堆砌出来,结果,除了让人眼花缭乱外,整个房子极其没有品位。其实,外面有这么大的花园,屋子里面还要什么颜色,黑白两色就行了,颜色简单反而会让房子显得有素养,简单、整齐这叫简约。嗯嗯,齐策,我们似乎不是来聊房子的吧?匠丽氏是否举行过驱邪仪式,我不清楚,既然你来了,你安排一次驱鬼仪式吧!我其实对鬼神之说并不在意,但既然现在风尚是如此,我随大流吧!”
齐策露齿笑了笑,回答:“那我就安排了。主,师修、师偃还留在领地里,教导二主子(赵午),所以驱鬼这事,也只有我来干了。我刚才听武士们说,主上刚才遭到了一次刺杀”
听完赵武的情况介绍,齐策一边派人去通报少司寇,一边沉思:“这场刺杀,不像是顿国人干的,至少,顿国人单独干不成。顿国以前经历过一次亡国,大约在晋文公时代,顿国被陈国所灭,后来因为陈国投靠我晋国,楚国想把前线推进到陈国边缘,所以,重新扶持了顿国,并压迫陈国承认顿国的复国。
自从那次顿国复国后,新的顿国已经彻底没有了自主权。主上刚才说的不错,他们就是一群楚国的奴隶而已。只是因为陈国后来又投奔楚国阵营,两国彼此相邻,又是同一阵营,所以彼此的仇恨小了一点,两国公卿之间甚至已经开始通婚。
但即使如此,我认为陈国也不愿意看到顿国重新复国。毕竟,吞并了顿国的陈国已经能够成为中等国家,甚至有可能与郑国人较量一番。在这种情况下,哪怕陈国重新投向楚国阵营,也绝不会允许顿国复国。顿国已经亡了,彻彻底底。谁会扶持一个亡国之君,让他来惹怒晋国正卿呢?”
智姬插嘴:“顿国灭亡,为什么独独那位刺客公子漏了?很可能,夫主攻破顿国国都时,那位公子正在出使他国,所以躲过了被俘的命运。但他怎么会出现在晋国的国都?又怎么会出现在我弟弟的葬礼上?
要知道,夫主平常深居简出,因为不善于与公卿交往,所以,平常外人根本找不到刺杀机会。唯有那场葬礼,我家夫主是必定参加的。所以,唯有这个机会,才是刺杀的最好良机。夫主参加我弟弟的葬礼,虽然是晋人皆知的事情,但少司寇那套巡查预警制度,是我家夫主建立的,能躲过少司寇的耳目,把这么多手持武器的人埋伏在墓地附近的树林里,仅只亡国的顿国,他们的力量恐不能及吧?”
齐策拍手:“主上当机立断,把那些刺客全部斩杀了,这实在高明。我们可以通过此举向别人表示:刺杀事件到此为止,我赵氏不想追查。然而,少司寇体系是我们建立的,敌人留下这么多破绽,我们要想查,无需刺客开口,他们的尸体自然会说话。只是,主上想查吗?”
赵武想了想:“人在春秋,我希望尽量活的简单一点,所以我不想陷入太多的纠葛中……你去查吧!不要惊动他们,我只想知道,是谁对我起了杀心。”
齐策沉吟:“主上的遇刺,对很多家族有好处。首先,是晋国腾出了一个卿位;其次就是我们家族正在进行的那些变革,太令人垂涎了。少主年幼,即使他们得不到我们的封地,借扶持少主的理由,他们也能从我们身上获得很多好处。比如从我们那里获得新工具与新武器的制作方法。”
智姬一拍桌子:“怎么说话呢?齐策,照你这么一说,连我们智家也有嫌疑了?”
齐策微笑不语。其实,这场刺杀事件,三荀家族很有嫌疑,而且嫌疑最大,毕竟那些匪徒出现在智朔墓地附近。事发前,三荀的武士又恰好都撤走了,这就是可疑之处。
赵武傻傻一笑:“刚才我说了,男人的事情你最好少参与。不如回房休息一下,看看孩子。”智姬乖乖地站起身,嘴硬的补充:“懒得理你……我去看孩子了。”此前,智姬擅自调动家族武装堵住国君宫门,那事情还没有处理,赵武自然不愿意再让她插手家族军事方面。
趁着智姬走开,赵武强调:“我们现在的主要精力应该放在家族建设上,刺杀这事要去查,但无需牵扯过多的精力,咱慢慢查,他们总会自己跳出来。”
齐策点头:“君上去参加盟会了,现在国中留守的武装力量,我们占优势。今年各家族出战在外,我们有了整整一年的发展时间……主上请放心,我知道轻重缓急。”
赵武一摆手:“好吧!今后我主外,你主内,家族发展的事情,都交给你了。我先要整理这座院子。你说这是人住的地方吗?匠丽氏那厮,把这里弄得处处花里胡哨,瞧着眼晕。”
齐策苦着脸不说话,赵武又解释:“政务上的事情,你可以放心。目前国君不在国内,元帅想退下来,正忙着巩固韩起的地位。天下间,除了这两人外,没有人敢逼我。所以,现在不是接管司徒职位的好时机,等国君回来,再说吧!”
赵武把住处移到了国都,这意味着赵氏权力的中心也转移到了国都。相比那些扎根国都新田城上百年的家族,已经在政治上被边缘化多年的小家族赵氏,需要做的准备很多。而乌龟流大师赵武秉承千年老乌龟的战术,不做好万全的准备,不被人再三催促,他是不肯挪窝的。
此时,国君正带领大军前往戚,荀罃接受国君的命令,正在责问鲁军的统帅臧武仲。说是代替国君责问,但实际上,这是一种外交语。在晋国,国君在军事上没有发言权,只有同意的权利……当然,即使他不同意,自会有人“代表”国君说:国君赞同了。
荀罃表情严肃,代表国君问话:“以前,鄫国是我们晋国的属国,可鲁国说想把鄫国纳于自己的保护之下,成为自己的藩属国,对此,我们很不愿意,但鲁国再三请求,考虑到鲁国一向对我晋国做出的贡献,我们最终同意了。当初,我们岂是不愿意放弃鄫国的利益啊!鄫国能有多少利益?值得我们让忠实盟友鲁国的不悦?实在是鲁国没有力量保护鄫国。从来,权利与义务是相等的。过去我们享受鄫国的利益,但同时,我们还承担着对抗强大的齐国,保护鄫国安全的义务。鄫国也曾经是我们的盟友啊!我们把它交给了鲁国,但现在,看一看你们对它做了什么?你们享受鄫国缴纳的征税,却无力承担保护鄫国的义务,有你们这样当老大的吗?”
臧武仲无话可说。荀罃继续斥责:“如今,诸侯又该盟会了,你们说鄫国不是你们的属国了,它现在是个独立国家了,鄫国国君也要列席会议………拿钱的时候,你们伸手;出了事情,却不肯承担责任,自己跑路。你们这样做,对得起鄫国国君与百姓吗?”
臧武仲嚅嗫:“我们不是没有为鄫国流过血,可惜我们实在无能为力。”
荀罃最近脾气有点不好,他断然的回答:“鄫国国君可以参加盟会,但我们不会承认鄫国重新归属我晋国。因为今年鄫国的征税是你们鲁国收取的,所以你们必须把保护义务承担到年底。会上我们会申斥齐国,禁止他向鄫国伸手。不过,你们自己要做好准备,鄫国实在太弱小了,齐国派一个属国,都能把它灭了。”
荀罃说罢,催促战车掉转方向加快速度,迅速脱离了鲁国的队列。臧武仲在他身后,悄声吩咐从人:“快去通知国君,晋国发怒了,后果很严重。让国君赶快去赔罪,态度尽量谦恭……一定要竭尽所能的谦恭。”
荀罃追上国君的战车,国君正在与杨干谈笑,听到车轮声,悼公回头问:“参加会议的各国国君都到了吗?”
荀罃回答:“我刚才责备了鲁国。我考虑,如有可能,让鲁国的军队先回去,却要把齐国的军队留下。目前,参加会议的宋公、卫侯、郑伯、曹伯都已经来了,齐世子光也将抵达,鲁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