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来就来吧,还带什么心意……”庞昱赶紧让人接了,又挑了几个大一点的梨出来,“这几个拿去洗净了切盘端过来。”
“是。”那边下人提了篮子就走,展昭这才撩袍在下首的位置坐了。
热茶被恭敬端上,展昭顺口道了谢,一边将茶杯端起来。
这是上好的洞庭茶,清香扑鼻不说还隐隐带了花朵之味。展昭记得这茶十分名贵,开封府之前是皇帝赐了一些众人才有品尝的机会,没想到这庞府里倒还能大大方方拿出来招待客人。
不过想来也是,庞吉学生门客不少,府上名贵东西自然也不会缺。
上一世展昭对庞昱没什么好感,这人欺男霸女,曾因为强迫女子为妾,又拖延开仓放粮的时机而被包拯喂了铡刀。不过如今看来,这庞昱倒是谨慎得很,远没有那么嚣张。
“早前在清风阁……”庞昱不等展昭说话,主动认错道:“是我的错,那位……少侠会动怒也正常……”
展昭一愣,“他出手重了点,伤了小侯爷也确实不妥。”
“哼。”
一声极轻的声音响起,若不是展昭耳力上佳,绝对不会听到。
他下意识就往声音来源处看去,庞昱正盯着他看呢,见他忽然转头,不由也跟着看过去。
“……怎么了吗?”
那边只是普通后院而已……
“没……”展昭确信自己没有幻听,不解白玉堂跑这儿来干什么。但眼下还有正经事,他回头看向庞昱,道:“包大人说了,若侯爷还有哪里不舒服,开封府可一力承担药费。公孙先生也会亲自来为你查看伤势。”
毕竟从二楼摔下去也不是小事。
庞昱摆手,动作大了点,扯动腰背的伤顿时嘶了一声。
展昭见惯了庞家硕气指使,嚣张霸道的样子,此时见庞昱如此小心翼翼,反而不习惯起来。他起身道:“伤得很重吗?侯爷要是不介意,不如让展某看看伤势?”
“啊?”庞昱耳朵唰地红起来,“你、你要看?”
展昭往前走了一步,“练武之人受伤也是常有的事,侯爷这是从高处摔下,肌肉疼痛难免,关键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没,没有。”庞昱回神,脸也跟着红了,摆手道:“大夫看过了,没伤到骨头,就是后背一片淤青,腰也扭到了一点。”
“扭伤的话,我这里有效果很好的药。”展昭将公孙给的药从怀里拿出来,一只金色小瓶子,圆圆扁扁的,用红色布包盖了口子。
庞昱亲自起身接过,一边道谢,一边脸色绯红,“多、多谢展大人……”
展昭见他礼数周全,半点侯爷架子也没有,忍不住心头好奇,眼眸多打量了几眼。这感觉挺新鲜的,就好像认识了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
庞昱更加拘谨了,紧张道:“展……大人?是否有哪里不妥?”
“没有。”展昭勾唇笑了笑,俊朗的面容展开,让人仿佛如沐春风。
庞昱不自觉就有些呆,目光追着展昭重新坐进椅子里。两人居然可以这么普通的对话,这让庞昱想掐大腿,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一会儿,展昭看了看外头天色,“本来以为突然打扰会另太师不悦,没想到他居然不在府上。”
庞昱也不是傻的,原本庞家和开封府关系就势同水火。若展昭客套着,倒觉得虚伪了,反倒是这么直接说出来,倒是展昭坦诚的性子。
庞昱自嘲笑笑:“爹最近挺忙的,那个……矿井案,皇上严令彻查不是?包大人也为此焦头烂额了吧?”
“可不是。”展昭见他说话行为,果然是不知情的,便顺着话道:“之前证据已找到了,张大海的罪名该坐实了。”
“那可好。”庞昱点头,“能早结案,开封府也轻松点。”
展昭一愣,失笑:“你为何不说太师也能轻松点?”
庞昱见展昭又笑,脸上刚褪的红晕又回来了,自嘲道:“我爹能忙些什么?查案子本来就是开封府管的事,我爹嘛……”
说到此处,他叹口气,“听说之前有学生找他,怕是为了这案子的事。”
展昭耳朵一下竖起来,“哦?学生?”
庞昱尴尬的舔了舔唇,“大概是和那张大海关系不错的人,想撇清关系。”
庞昱也不蠢,这种时候乱说话,非得给自己亲爹添麻烦不可。所以不过是说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这官商不分家,不管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有钱的人和有权的人总是会在一些地方走到一处,要说有些官职不大的攀了张大海这条船也不是不可能,而张大海出了事自然想撇清关系以免被连累也再正常不过。
展昭点点头,低头喝了口茶。茶香在舌尖萦绕,倒是让他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
这么看来,庞吉很可能和这次的事没什么关系,反而是他身边的人……
可要说能瞒着庞吉和张大海私挖矿井也不是容易的事,庞吉指不定是知道,没事的时候就分点羹,出事了,也不沾他什么事情。
果然是老狐狸。
展昭一杯茶喝完,起身告辞,“我这就不打扰侯爷休息了。”
“不打扰。”庞昱有些恋恋不舍,“难得来一次,不若留下来一起用晚膳?”
展昭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小侯爷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啊?”
“你生在庞家,有些事虽改变不了,但有些事你自己能做主。”展昭说得话两人都能明白,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包大人挺看好你,若是养好了伤,不若找份不累的活计做做,虽然封的是安乐候,但能为百姓多做点事也是好的。”
庞昱长这么大,还没有谁跟他好好说过这些呢。他爹庞吉,作为一朝太师总是忙得脚不沾地,自小就没什么功夫理他,教学的事都由请回来的老师把手,虽然庞吉也曾期望过,但庞昱显然不是读书的料,后来只求他安安稳稳别添乱也就罢了。
展昭突然这么一说,庞昱心里又是尴尬,更多的却是动容。
他见展昭拱手告辞,追过去几步,却没说出话来,等到那身影消失在长廊里了,才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回椅前坐了。
那头管家看他脸色,“小侯爷?可是身体不适?”
“没……”庞昱伸手摸了摸心口,沮丧道:“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哪里的话!”管家吓了一跳,“小侯爷可是皇帝亲封的安乐候,你爹是堂堂……”
“好了好了。”这些话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庞昱烦躁起来,起身往里走,“我回房了。”
“啊……是。”管家的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只得眼巴巴看着他走了。
话说展昭出了庞府,往前走出大街拐进小巷里,抱起巨阙道:“出来吧。”
一道白影蓦然出现在墙头,没人知道他从哪里出现的,也没人知道他怎么上去的。
白影蹲在墙头,漫不经心,“开封府什么时候会挖墙角了?”
“什么意思?”展昭靠着墙,仰头看他。
男人俊朗面容上剑眉一挑,“都挖到安乐候那里去了,可不是挖墙脚?不过一品大员再加个安乐候,日后办案倒是方便。”
展昭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不过是看他礼数周全,也没有他爹嚣张气势,所以想帮帮。”
“……”白玉堂也不多评价,往墙头一坐,白衣翩翩落下,背后金柄钢刀泛着冷光,“张大海找着了。”
“啊?”展昭一愣,“什么时候?”
“刚才。”白玉堂指了指一个方向,“我看见马汉押着一个男人,应该是他吧?”
展昭赶紧转身往回走,“怎的不早说?”
白玉堂翻身落下,几步追了上来,“张大海没被杀,你觉得说明什么?”
展昭皱眉,“替罪羔羊坐定了。”
“杀了他伪装成自杀,也能让他做替罪羔羊。”
展昭侧脸看他,“那你觉得呢?”
“这案子到此为止了。”白玉堂目光看向前方,侧脸带着一股笃定的自信,“对方若要杀他保留秘密,必然连他家人一起杀。既然留着他,说明双方达成了条件,为了保全家人性命,张大海定然会承认一切,将所有事情抗下来。这案子你们查不下去了。”
展昭点头,“有道理,可我们还有应楠真。”
“张大海会说是他派来的。”
“那个曾威呢?”
“包大人若是让这消息传出去,应楠真被对方抓在手里的把柄就要出事了。”
展昭想起应楠真说的话,皱眉道:“他说是他的女儿被抓了。”
白玉堂显然也吃了一惊,“他有女儿?”
等两人回了府衙,果不其然,张大海已经把什么都招了。
挖矿是私欲,没有幕后人,雇佣的都是黑市上买来的奴隶工人,白天开工在周围搭了棚子,说是建房子,晚上也会派人巡逻,所以一直没被发现。
派去拦截展昭的杀手,是异想天开想拖延时间,至于为什么有两批不同的人,张大海坚决摇头,声称没有这回事。
而那批杀手死的死,逃的逃,稍微有脑子的都不会堂而皇之的出现,要找证人那根本无处去寻。
包拯沉吟良久,最终定了案。
张大海被关进牢房,秋后菜市口处决,其家里财产没收大半充公,剩下留与其家人。
张家突然没落,张家妻儿也连夜带着剩余的钱财离开了开封。
当夜,白玉堂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正披着衣服在院落里赏月喝酒,就听身后有东西咯的一响,随后什么东西破风而来。
他头也不回伸手在肩膀处接下东西,拿下来一看,见是一颗花生。
不用想也知道来者何人,他放下酒杯回头,“又来斗酒?”
展昭在夜色里微笑,翻过墙头落下来,“我带了下酒菜。”
“炒花生?”
“还有酱肘子。”
白玉堂嘴角抽了抽,“心情不好别拉我下水。”
展昭笑出声,“知我者玉堂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