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看了看他，他正在仔细把门关上，大概是不希望被卿儿听到。
“我希望不希望有用么？他有他的打算，我干涉不了他。”
“前辈，常胤知道您因为水灵珠这件事心中对大师兄有诸多怨气，对我们蜀山这次的行为也颇有微词，但是前辈，这是关系着天下苍生的大事，还希望您以大局为重。”
……
啥？
我看了看一脸严肃的常胤。他给我岔哪儿去了？我生气又不是因为这些……
等等！
难道说，他支开我，是为了不让我在卿儿面前说什么，阻碍到蜀山的这次行动？
……不，应该也不只是那么单纯，但是确实是有这个原因的。
哼，又是大局。
“青儿是我们女娲族唯一的后人，”我给自己倒了杯水，缓缓地说，“这孩子命苦，被封印在水灵珠里这么多年，如今要以拿她的生命，来换天下苍生，我想不光是我，换做任何人都会不舍吧。”
常胤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到我身边。
“你的大师兄——我是不知道他和紫萱是如何做下这个决定的，说实话，我舍不得青儿，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是，既然身为青儿的‘父亲’的人都这么决定了，我再坚持也无济于事。长卿这孩子的选择，我作为长辈，也必须得尊重他——我很无奈，所以常胤，你也别老把这件事挂在嘴边了。”
“多谢圣姑前辈成全。”常胤这次的眼中，充满着诚恳。
这孩子心不坏，只是……有些时候，能不能和一个人走得近，和这个人本身关系并不大。
我和常胤这个孩子，永远都隔着一层无法越过的障碍——虽然我们之间可以谈论很多事。
“圣姑……圣姑前辈，您在么……”
我刚低下头啜一口水，就听到卿儿的声音。
传音入密！
常胤就在眼前……卿儿你还真是会找时间啊！
我不露声色继续喝水。
“说吧，我听着呢。”
“不瞒前辈您说，长卿此次和景兄弟去天界，之后回到人间界，期间……发生了很多事。长卿自认，已经将未来的事考虑清楚，可是却发现，长卿其实什么都不明白。长卿原以为，上了天界便可以完成掌门托付的任务，可是，却因为长卿一时的头脑发热，引发了无法挽回的灾难。祸由长卿引发，自然也要以长卿来结束。长卿在得知青儿的事之后，在来的途中已经想过了无数次，长卿知道青儿对于你们女娲族是何等的重要。‘也许青儿，是上天给长卿用来赎罪的吧’——当这样的念头闯入长卿脑海之后，长卿突然有了一丝释然。长卿知道，这种想法很可耻，企图用无辜的生命来洗清自己的罪恶，呵呵，也许长卿本身就没那么纯洁——不，长卿已经不纯洁了，所以有了这些杂念……”
卿儿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的一些话好像都吞进肚子里似的。
“你背负的东西太多了。青儿是紫萱封印在水灵珠中的，这是前因。所以产生了现在这样的局面，我们也有责任。很多事情经历方可知——人太单纯了并不好。你跟景天之间的缘分，既然没有人重提那件事，那么你也不必总是自责。很多事情，缘到了，自然也就发生了。”
“三世三生——长卿追随了景兄弟三世三生这是缘，可是紫萱也追随了长卿三世三生，圣姑前辈，长卿真的不明白，同样的缘，为何圣姑前辈对于长卿和紫萱之间，便如此的反对？您不要再说什么为了紫萱了。长卿也许经历的少，但是长卿并不笨啊，谁对我好我还是知道的。”
“……”
得，非要给我绕到这件事上是吧！
我沉默了很久。
“也罢。圣姑前辈既然不肯明说，那么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如果前辈觉得不能再说了，就此打住。”
我叹了口气：“好吧，你问吧。”
纸终有包不住火的那一天。先看看卿儿想知道什么吧，总是逃避也不是办法。
“可是跟……长卿的身世相关？”
“是。”
他沉默了一会，我都能听到他咽口水的声音。
“反对长卿跟紫萱……圣姑前辈其实并不是为了紫萱，而是为了长卿？”
“……不能说完全不为紫萱。”
“您应该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
“长卿……对于前辈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天哪，这孩子到底想表达什么？
“你别问了！”
我一激动拍了桌子站了起来，把旁边的常胤吓了一跳。
“前辈，常胤只是想问您这果子叫什么……还没问出口，怎么您都知道了……”
“不是说你……”我尴尬地笑笑，“我……我找紫萱有点事。”
说完，径直走到门边。一推开门，便看到卿儿坐在凳子上，扭过头来看我。
他没有任何回避我的意思，而是皱着眉抿着嘴直直地看着我。
我突然恍然大悟。
当他在安宁村偶然知道我可能知道他的身世，从那时候起，他其实就一直有意在试探我！
我现在回想起来他跟我说话的语气，说好听点是恭敬，但是恭敬之外更多的是——任性。就好像他早就知道不管对我什么态度，我都会包容他似的。
……难道，我演技这么差？
还是说，这孩子，其实就是所谓的“大智若愚”？
我不知道此刻，常胤在不在我身后窥视，所以我依然选择传音入密。
我冷冷地看着他：“不是跟我说你的打算么？怎么东绕西绕的说到别的话题上了？还是说你根本就心里没底，只是先把我给稳住，目的是让我跟你们上船回蜀山？”
“人算不如天算。计划好的事，真正实施起来，也许并没有那么样的顺利，”他垂下眼看了看桌上的青儿，勾起嘴笑了笑，温柔中又似乎透露出一丝凉意，“也许，在我心中放不下的名单上，此刻，又多了一个人。”
我看了看桌上的青儿，又看了看卿儿低垂的眼睛，修长的睫毛垂下来，只是不知道睫毛后面的他的眼睛，表露出怎样一种眼神。
哼……我轻轻苦笑了一声，这孩子，果然还是被所谓的“亲情”牵绊住了吧。
她是林青儿，是林业平转世的孩子，因为阴差阳错，成了林业平的“女儿”——不，此刻，我眼前的这个27岁的成年男子，已经将她视为自己的女儿。
虽然不知道这种微妙的心理变化会引发什么样的事件，但是，我心中的那份担忧，似乎变得重了起来。
凡事先做最坏的打算，不是我悲观，而是他现在这个状态，实在是不能报以什么期待。
也许，刚才在女娲祠堂的时候，紫萱和长卿已经打定主意先骗过我和常胤，然后趁机弃仙船带着青儿一起远走高飞？刚才的这些只是他在演戏，只是为了临别前从我这里套出一些话？
或者他原本打算确实要送青儿回蜀山，但是因为什么事情，好像有点改变心意的样子——是他自己在留恋青儿，还是……
突然，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难道是……紫萱刚才来过，暗示了什么不成？
“紫萱刚才来过没？”
我话刚问出口就后悔了。他回答或者不回答，又或者如何回答，我听到的又不一定就是事实。
说实在的，刚才他给我的三个让我措手不及的问题，特别是第三个，我心里到现在都有点发抖。
平时的时候好像不露声色安安静静的，甚至还会经常呆呆的走神，做出令人忍俊不禁的事，但是他心里的那些心思……
猛的爆发的话，还是让人觉得有点心里发毛。
这孩子有时候，比他的娘更执着，更可怕。
卿儿仰着头看着我，微微点点头：“她来过，问我是不是真的想好了。”
……
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为什么会这么回答？是不是又在动什么脑子要来套我的话？
不由自主就开始想这么多七七八八的怪问题了……
气势上，我似乎完全输了。
对于我这样不太容易拿捏对方言下之意的人，最好的办法，大概就是沉默。
话说的越多，越容易出漏洞。
去找紫萱吧。
至少面对紫萱，我还是可以装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感觉。
——她有太多把柄在我手上了。
定了定神，我也不再去看他，而是镇定地走上甲板。
紫萱正立在那儿，看着远方。
“你打算怎么办？你真的要去蜀山吗？”管不到那么多了，直截了当问最好。
“是的。”
听她口气就觉得特无奈，有些敷衍我的样子。
“你真的要牺牲青儿？”我故意又强调了一下。
紫萱深吸一口气：“一切皆以天下人为重。我的一切都可以牺牲。”
……
我，我没听错吧！！
我一定是听错了！
从紫萱口中，怎么听到了卿儿的语气！
他俩刚才在女娲祠堂里互换身份了吗？？
……完了，我大概是太紧张了，她一句话就引来这么些个天马行空的猜测！
一定要马上拉回来，拉回来！
她刚才说哪儿来着？说为了天下，可以牺牲一切是吧。
不管怎么样，先要有气势！
我冷笑一声：“哼，天下！该考虑天下的时候，你只想爱情；该自私的时候，你却来想天下！”
唉，其实我不也是这么矛盾么，该考虑青儿我考虑卿儿；该帮助卿儿我却想保护青儿。
“我承认过去发生的一切是我做错了。从今天开始，我希望可以补偿一些。”
紫萱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激动，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我竟然能感觉到她有点呜咽。
我回过头看着她，问道：“你说的是真心话吗？还是因为你那男人令你心灰意冷，你才意兴阑珊？”
“你别再对我冷嘲热讽了好吗？”
我哼笑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是绝对有道理的。喜欢找台阶下，她也好，她儿子也好，根本就一个德行。
哦，不，他儿子比她好一些，会给别人台阶下。
紫萱继续说：“你这样让我很难过。你，我相知相伴已经二百多年了，你跟我的感情岂止是姐妹！我不相信，你真的一点都不明白我！”
居然跟我谈感情，谈相互理解！
我一步一步向她走去，直视着她的眼睛：“要是我不明白，就不会一直纵容你！明知道你在编借口，我还是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