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那以后,张礼然就特别不爽张金跟这人来往,甚至还给筠子安了个极富内涵的代称。比如此刻,她正给张金写一条飞信:“啊?你又要去找勻啊!”
“勻”,这个长得有点奇怪的字是“匀”的异体字,也是减字谱中唯一能在GBK字库中找到的字。事实上,如果不是打字,张礼然通常是叫那厮“散勾二弦”简称“勾二”的。这个学术女还特别注释了全称——勹引我家阿金的二货。照字面意思,所谓勹引,就应当是指法全是勾的“引”曲。因而,由筠子担此大任再合适不过了。只消一路勾二弦,从头勾到尾,一曲《勹引》便活灵活现。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从鉴禧艺术馆回来后,张礼然还去搜了搜程叔叔口中那个拍了几千万的钧窑花盆,发现其描述中居然有一句“盆底刻'二'字款”,不由撇嘴一哂,觉得这“勻”的指代还真是实至名归。
之于她此刻的反问,张金老半天才回来一条消息:是啊,我要去参观她的工作室。然然你下班了吗?一块儿过去吃晚饭呗?
你不跟我单独吃吗?
张礼然打完这句话,心里格外地不痛快。这半个多月来,她的周末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甚至比工作日还忙。上午学车,傍晚学琴,加上路上来回的时间,一天就悄无声息地没了。换句话说,除了睡觉,与张金在一块的时间几乎为零。好容易等来五一放假,以为可以尽情享受两人世界了,那人却又跟外人打得火热,丝毫不体恤自己的哀怨。
找了一大圈,满肚子气的她终于寻到了个理由: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60天。
张金这回回得挺快:明后天有的是时间啊。再说,纪念日就更要找人见证嘛。去啦,乖。
捱着节前的晚高峰赶到指定地点,张礼然才发现迎接自己的居然只有筠子一个人。招呼打完,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其实也不尽然。可惜,纵有千般热望想警告对方离自家阿金远点,但如此不留情面的话语,张礼然还是说不出口,于是只能灰头土脸地站在身着紫红迷彩长风衣的筠子身边,自觉掉价得很。好容易等张金到了,她刚准备移步,另两人却都没有要动的意思。张礼然不由迷惑地望着张金,后者便解释道:“等等,还有她家那位。”
筠子抱怨完单身的各种苦之后,转身就新谈了个女朋友。热衷八卦的张金自然第一时间就开扒,哪想对方一个劲地藏着掖着,最后被逼急了才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来看看便是。所以,今次见面,不光是去参观筠子新搬的工作室,同时也是参观这位传说中的新女友。
当真见了面,确实让张金惊了好一记。筠子的女朋友竟还是个高中生,背着双肩书包闪亮登场。她年岁虽小,打扮得却很时尚。在过臀的宽大校服之下,是黑色裤袜同牛仔短裙,外加一双涂鸦的高帮帆布鞋。待走近了,才能发现她耳朵上扎了四五个耳洞,自耳垂起沿着耳廓一路往上,都穿着彩色的塑料曲别针。令人觉得疼的是,她连耳屏上都扎了洞。一枚亮闪闪的塑料耳钉嵌在上面,害得张礼然一直在担心感染化脓。
这种疑似太妹的打扮张礼然根本接受不了。不过张金觉得跟筠子还比较搭。筠子走T台时的照片,一样是浓妆艳抹,一样是衣着前卫。 所以,单从外形来看,还是挺般配的。
尽管看着像个大人,但这丫头的年龄毕竟摆在那里,说起话来还带着些稚嫩。做人也是。话还没说上两句,她便旁若无人地点起一根烟。张礼然下意识地纠起了眉头。还没等张金帮着跟小太妹提要求,张礼然已经被烟味呛得咳起来了。见状,筠子从小太妹的指缝中抽走了烟,和颜悦色地哄道:“Honey;今儿不行。”小太妹对她倒是言听计从,其后也没再说什么,而且还乖乖地叫“Cindy姐”和“child姐”。这个时候,才有些高中生的样子。
人都来齐了,大家便集体向筠子的工作室进发。过马路时,眼看着就要变灯,两个年轻的家伙赶紧跑过去了,留下各自伴侣杵在斑马线正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趁此当儿,张金赶紧给出了自己的评价:“哟,换口味了?”
筠子给张金除了发自己的照片,也曾经发过EX的照片。那绝对是个气场型的女人。随便往哪儿一站,周遭大约就会出现一个波纹圈,上书几个大字——“女王出没,生人勿近。”总爱发号施令的筠子,怕是在她面前,也只有垂首听命的份。至于这个小高中生嘛……张金遥遥看着几米开外的小女孩,冲筠子挤挤眼,求证道:“受啥刺激了?这么小你也下得去手?”
“人哭着闹着要跟我,换你你敢不从?”
“哟,敢情是你从人,不是人从你?”
筠子翻了个白眼,干脆不搭理张金了。隔了几秒,她又把脸转回来,凑近了问:“你俩,谁上谁下?”
“我朝左,她朝右。像Kappa那样背对背。”
“我跟你说上下,你跟我说左右……”筠子露出一副没辙的表情,随即脸一板,作势就要与张金置气,“少跟我拐弯抹角。说不说?”
张金拿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概:“反正我永远背朝天花板。”
“咦?真想不到啊。”筠子难以置信地扫视着张金,嘴里啧啧道,“你怎么看也都是被压的那个啊。”
“不信?不信还非要我说?”
“信。信。信。”三个连续的单字之后,这个话题就暂告一段落了。信号灯适时地转成绿色,两人于是停止交谈,随着后续跟上的人流一起走到对面与两位小朋友会合。
筠子前一周才搬完家。她近来大约是刚做完一单生意,手头较为宽裕,又正好赶上房租到期,便索性换了套大三居。其中最大的那一居她自住,另两居和客厅都做工作室之用。屋里堆满了各种布料,墙壁上还打着一个设计图的投影。张礼然看着眼熟,仔细一想,似乎是在程叔叔那儿见过的器物。
外面风大,进得室内便立刻感觉暖和多了,于是大家纷纷脱下了罩在外面的风衣和校服。张金穿在里边的那件长款衬衫,本来是有根抽绳束腰的,这会儿不知是忘了还是不见了,导致整个衣服直筒筒地贯下来,显得有些臃肿。不过她本来就瘦,所以其实也无所谓。
筠子评头论足道:“不错嘛。比上次见时丰满多了。”
上次?上次是什么时候?听着不像是去艺术馆的那次啊。莫非这两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见过面了?张礼然心里正狐疑着,就听到张金笑答道:“这得感谢我家然然”她的本意是,张礼然小朋友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了许多希望和力量,心宽于是就体胖嘛。但是,筠子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看来你们的夜间生活还是很和谐的,来,传授一下经验,我也要学习二度发育的秘诀。”张金不甘示弱,回道:“岂敢岂敢,一直还想讨教呢。怎样才能一步到位地发育成你这种魔鬼身材?”
张礼然给臊得都快挂不住脸了。她颇为不悦地提醒那两位聊得火热的女流氓:“这里还有未成年人。”
“哪儿?”筠子环顾了一圈,不疾不徐地问。见张礼然目光落在自家女朋友身上,她施施然一笑,搂过小太妹的肩,说:“如果你说的是她,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昨儿她就已经满18了。”一句话弄得张礼然坍台得很。谁想到小太妹也跟着凑热闹,夫唱妇随道:“child姐是说她自己啦!She's a child; haha!”
见形势不妙,张金赶紧学了筠子的样,将张礼然一把搂入怀中,附在她耳边轻声哄道:“然然乖,不生气,晚上回去给你讲三个故事。”这不还是把自己当小娃娃看么?张礼然无端得了个child的浑名,心里恼火得很,又不愿生她阿金的气,只好给了那可痞的“勻”一对眼白。
筠子在出门接她们之前,就已经把晚饭基本做好了。虽说只是些家常菜,卖相也就一般,但口味还确实不错。就连张礼然这样挑嘴的家伙,也忍不住暂压下了对主厨的反感,很没骨气地大动食指了。
张金特别好奇筠子和小太妹在一起的始末,一落座便开始提问。据交代,两人是在酒吧里认识的。搭讪,聊天,喝酒,然后,就是大众耳熟能详、喜闻乐见的酒后乱性。小太妹仿佛把这当做天大的荣耀和战功,一张口就来了句:“是我挑辶的她噢!”上了年纪的人,心脏都不太好使,纵使理应见怪不怪的筠子也不例外。见其神色,似乎一口老血就要喷将出来。大家笑过,不由感叹90后果然个性张扬,敢说敢做,敢做敢当。
之于“挑辶”,张金亦有一番歪论,与“勹引”之说相映衬。这流氓对《良宵引》、 《仙翁操》之类的题名一直都颇为玩味。被她一搅和,张礼然也觉得曲集中的“操”“引”“畅”“弄”个个都淫邪得很。谁想张金还嫌不够,又继续编排道:“勾是勹引,挑就是挑辶了……”张礼然听完脸一黑,愈发不能反驳了。还别说,确实有“逗”这个指法。右手挑,左手逗,合起来的音就可以称之为“挑辶”。虽说不知道有没有谱里会有这样的音,但若单从穷举的角度,这一组合当真存在,无从抹杀。
吟是申吟、绰是拂绰……没有词典,剩下的指法却组不出来了。这种流氓派的组词游戏,性本单纯的张礼然果然还是不够在行。在她发呆时,那几位应景地又开始讨论限制级话题。张礼然刚转回心神,就听得筠子凑趣道:“我终于相信是你在上了。”张金无可奈何地丢了个笑回去,另一旁,小太妹也嘿嘿地直笑。整张桌上就张礼然不懂。她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虽然不明白打的是什么哑谜,可话语中的戏谑和针对,她总还是清楚的。
小太妹毕竟藏不住事,嘴快道:“这样多好。Cindy姐不用担心内脏破裂,肋骨骨折了。”筠子拧了她一把,反驳道:“就你娇贵。Cindy,你来评评理,看她是不是那么压不得?”张金含着笑制止这两人:“甭在我们面前秀恩爱了。私房话晚上关起门来自己说去。”
话讲到这份上,张礼然可算是听懂了。一明白过来,脸就刷地红了。小太妹眼尖,立刻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