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你倒是心细,这几日也都不必给我送酒了,荤菜也减到一个,鸡汤尝着还不错,就日日送些吧。”
六子见江玉郎神色和缓,也跟着高兴,见他没什么旁的吩咐,就识趣地下去了,留江玉郎一人慢慢地吃着。他吃得真的很慢,也很认真,就连骨头缝隙间的肉丝儿都没有放过,好似在吃珍贵的龙肝凤髓一般。
吃完后,他又在屋里慢慢地打了一套掌法消食,这才盘膝坐在床上运起功来,不管后事如何,自己的身体是首要的,须尽快将体内的暗伤去了,否则只会境界不稳,纵使机关算尽也是枉然,车到山前必有路,法子总是会有的。
第二天清早,江玉郎竟真的想出了办法。他心下稍安,郁结去了大半,便开始一门心思地修养身体。直等到十月初一,邀月果然没有出现,但他的伤也基本无碍了。
江玉郎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一点儿也不急,因为再过几天,江枫的祭日就要到了,他等的人就要来了。
这次他不能太过谨慎,求全责备,应是该冒些险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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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借取东风
虽离十五还有些时日,月亮还不是很圆,但月光却很好,清冷的光辉不偏不倚地洒向大地的每一处角落。
移花宫二宫主怜星正驻足于这片月光下,她身着黑袍,长发披肩,面上戴着个沉香木雕成的面具,自上而下俯视着恶人谷的方向。夜色中,那天下恶人的聚集之地却显得十分安宁,好似那不过是一片普普通通的山谷,低凹而狭窄,与其他山谷没有任何不同。
她就这样痴痴地望着,想着,不知过了多久。今天是江枫的祭日,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来到此地,远远眺望那个她曾深爱过的男人的葬身之处。
身后,脚步声渐渐传来,由远及近,怜星没有回头,那或许只是个充满好奇的人,想看看这连少林方丈都不敢涉足的凶险之地是什么模样,或许只是个路人,在山中迷失了方向,匆匆路过此处,无论如何,都与她无关,她也不想理会。
可那人偏偏走到了她身后,偏偏出声道了一句:“怜星宫主有礼。”
怜星转过身,缓缓地将那死眉死脸的木面具摘下,露出那张绝美的容颜,风吹得四周的长草波浪起伏,一如她的长发和裙摆,左足处的畸形也因而显露无疑。如此一位绝代佳人竟是个残废,真是可惜可叹,但纵然如此,她仍旧是移花宫的二宫主,正如月中仙子,高高在上、不可攀折。
她微微歪着头打量着身后那人,慢慢开口道:“你是谁?”声音清越,如雨打莲叶。
那人掀开了戴在头上的兜帽,让月光将自己的脸照得更为清晰,他不慌不忙地答道:“江玉郎,江琴之子。”仿佛他所面对的不是恶名在外的移花宫宫主,而是一位平常女子。
听到“江琴”这个名字,怜星似乎有一瞬间的动容,却又很快归于平静:“江玉郎吗?你为何想要见我?”
江玉郎抬眼望进那双古井般死寂的双眼,说道:“因为我想帮你。”
怜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像冰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纹路:“帮我?你能帮我什么?”她并不讨厌和这个年轻人说话,移花宫就像个华美的坟墓,人在那里不能哭也不能笑,整日除了练功就是练功,等闲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寂寞得太久了,也孤单得太久了。
江玉郎笑了笑却并不回答,而是突兀地道:“我知道花无缺和小鱼儿是江枫的双生子。”
怜星的眼睛霍然张大:“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江玉郎微微笑着:“我知道邀月想要二人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自相残杀,从而完成对燕南天的报复。”
此时,怜星的眼睛已然眯起,她瞳孔微缩,手也慢慢抬了起来,似乎正在蓄力。
江玉郎凝视着怜星的一举一动,神经绷得都要断了,嘴里却还是缓缓道:“我还知道,你爱江枫,二十年是如此,二十年后亦是如此。”
“江枫”二字抽干了怜星的气力,她的手颓然落下,此时,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纤弱的身影在风中更显纤弱。她凄然说道:“没错,你说得都没有错,可那又如何?”
花无缺和小鱼儿的确是江枫的双生子,是姐姐复仇的工具,她也的确痴恋着江枫,可那又如何,往事已然不可追溯,何况那个男人并不爱她,他深爱的是另一个女人,甚至心甘情愿与那个女人同死。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跛子,一个可怜的残疾,谁会爱上她这样的女子?
江玉郎转头望着远处神秘阴森的恶人谷,轻轻说道:“西方曾有一个传说,说的是一位龙女,她在海中戏水时意外遇见了一位遭遇海难的皇子,她只看了他一眼就对他倾心不已,想尽办法地救他,将他送上岸去,而自己则返回海中寻找化成人形和皇子长相厮守的方法。”
他顿了顿,见怜星在侧耳倾听,便继续说道:“她付出了极大代价化成了人形,但却得知皇子要和一个渔家女成婚。原来皇子确实爱上了悉心照顾自己的龙女,可当时他神志不清,根本不知那女子究竟是谁,阴错阳差将醒时第一眼看到的渔家女当成了龙女。”
他将视线落在怜星身上,怜悯说道:“你救下江枫时他双目中毒,你悉心照顾他时他仍旧目不能视,而当他能复明后,你又被邀月禁足……他不是不爱你,而是不知爱得是你……”
怜星的眼睛闪过异样的光彩:“莫非……莫非……”莫非江枫也对自己有意?可话到了嘴边,却如何也问不出,她不敢问,也不能问,她宁愿将这个疑问放在心里,只当他们是两情相悦,只当彼此只是错过。
她定了定神,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姿态,冷声道:“你是从何处得知的?”
江玉郎苦笑道:“自是从家父口中得知的。”汗水已将他背后的衣衫浸湿,“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心存愧疚,也只能对我这个儿子诉诉苦了。”
怜星冷笑道:“他有什么苦?他有我姐姐撑腰,又当了江南大侠,在江湖中混得风生水起,而江枫却只能化作飞灰,尸骨无存。”
当年燕南天带着江枫和花月奴尸身进谷寻江琴报仇,却意外深陷其中,神智全失,那些十恶不赦、满手血腥的恶人们自然不会好心替这夫妻两个好好敛尸安葬,不过是放上一把火,将尸身烧了个干净了事,如今她纵然想要祭拜,却也没有墓碑坟冢,只能眺望这山谷,以寄相思。
江玉郎摇摇头:“在我看来,家父对江枫之情谊显然比宫主来得深厚。”
怜星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仿佛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若是背叛出卖也是情谊深厚,那这‘恶人谷’更名为‘善人谷’岂不更为妥当?”
江玉郎笑道:“女子的爱太过柔弱轻薄,你虽爱江枫,却不敢为他违逆你姐姐分毫,邀月要杀他,你就站在一旁,边看着边伤心着,邀月要江枫余下的双生子相互残杀,你也是站在一旁,边看着边伤心着,这种伤心、这种爱岂不廉价?”
怜星纤细的身子微微颤抖,似是恼怒之极,又似是痛苦之极,半晌,她垂下头,轻轻说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江玉郎叹了口气,神色怅然:“逝者已矣,可小鱼儿和花无缺却是江枫留下的唯二血脉,自家父得知真相后,瞒着邀月宫主多番打探,终于找到了唤醒燕南天的方法,事到如今,也只有他能够力挽狂澜了。”
怜星抿着嘴唇道:“唤醒燕南天?你是要我害自己的姐姐吗?”
江玉郎见她并未动怒,心知事情已然成了一半,也就把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邀月宫主武功已臻化境,谁能害得了她?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一切的纷扰都起源于她与燕南天二人之间的恩怨情仇,也只有他们能够化解,只有将这段孽缘化解了,小鱼儿和花无缺才有活下来的希望。”
见怜星并不接话,江玉郎又继续道:“玉郎不求宫主帮什么大忙,只求宫主能将我带进恶人谷万春流处,我自有办法让燕南天起死回生。”
怜星蹙眉道:“姐姐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不在宫中,我岂能不知她是来恶人谷救治燕南天?她倾其所能二十载,都没能让那个活死人醒来,你一个黄毛小子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邀月宫主太过紧张燕南天,反倒束手束脚,有些该用的药却没能用上,若二宫主肯相助,江玉郎担保定能在三年内让燕南天恢复神智。”
“可我为何要信你,或许你是怕无缺和小鱼儿得知当年事情始末,找你和你父亲复仇,想提前下手害他们二人也未可知。”
“怜星宫主应已知获‘玉楼东’一事吧,若不是我,江枫一对孪生子的尸骨早就冷了。我以性命相搏,为他们二人换来五年时间,还挨了大宫主一掌差点儿没命,二宫主说我是真心还是假意呢?”
他见怜星还在犹豫,微微勾起嘴角:“凭二宫主的功夫,动动手指就能宰了我,还怕我会骗你吗?”
怜星盯着江玉郎,缓缓道:“或许我现在就应该杀了你。”
江玉郎的脸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不喜不惧,“知道这些前尘旧事之人太少了,二宫主不想留我性命,在心绪不佳时也能有个人聊聊天、说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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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崎岖,但在怜星脚下却如平地一般,江玉郎被她带着,只觉自己变成了一缕风,飞速地吹过这阴冥的穷山恶谷,吹进那群山围绕的谷底。
山路越来越曲折,目力难见一丈之外。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四面穷山之中,奇迹般现出了一片房舍,其中偶尔透出的点点灯火有如夜中繁星,眩人眼目。身旁,一块石牌立着,上书“入谷入谷,永不为奴”八个大字。
看来,这就是“恶人谷”了。
这“恶人谷”竟是个山村模样,一栋栋房屋显得安静平和,而正是在这安静平和的山村中,又隐藏着多少被江湖中人恨之入骨的奸恶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