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之登时便落了泪,使劲摇着头,泣道:“不,大师哥,我不听,你好好保重身子,等你的伤好了,再说给我听,我现在不要听!”
令狐冲苦笑道:“我……我不成了……你爹爹说,福州向阳巷老宅,地窖中的物事,是你家祖传之物,须得好好保管,但你曾祖父远图公有遗训,凡是林家子弟,不得翻看,否则祸患无穷……”林平之要不要听,他管不了,只能提着力气把这段话默完,算是了结了最重要的事情。其后便再度昏迷。
林平之听着,每个字都镌刻一般印在脑海里,却又一个字都没听懂,他六神无主,只觉得自己的魂魄像是活生生的飞到了他身上。
☆、出山
岳不群的决定比他想象的更难以接受。他要所有的弟子跟他一起离开华山,名目很是堂皇:就封不平等人挑动风波上嵩山质问左冷禅。问题是重伤垂危的令狐冲却被决定留在华山。
林平之心里很清楚,岳不群和岳夫人名为上嵩山质问,实为避祸。他们一来担心嵩山派大举来犯,二来怕的是桃谷六仙回来寻仇——嵩山派大家还有个脸面在,天下人冷眼看着,要撕破这张脸也不是易事,倒还好说,他们最怕的还是桃谷六仙,自己无论怎么解释桃谷六仙不是坏人,师父就是不肯相信。
他们怕桃谷六仙,他和令狐冲自然不怕,林平之想着,若真是这样倒也好,自己留下来照料令狐冲就是,等他们都走了,再去思过崖找风清扬帮忙,他便去向岳夫人求留下来照顾令狐冲的差事,岳夫人倒是同意,可岳不群却在一边发话:“平之,你以为我们华山派的动静只有嵩山派牢牢看着么?你以为你独自留在华山,如木高峰之流不会上来找麻烦?或是如青城派的手段又如何?到时候你和冲儿岂不成了俎上之肉?”
他有风清扬做靠山,哪里怕这些个?但岳不群死活就是不同意,说:“我既已收你为徒,便当护你周全,否则岂不为天下人耻笑?何况你此时身上也有伤,还未痊愈,你怎么照料你大师哥?”
满腹的道理苦于说不出来,岳夫人见状,安抚他道:“师父安排了你六师哥在这里守着冲儿,有他在,你还不放心么?”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说什么?
正气堂外,师兄弟们乱七八糟的都在收拾自己的行装,人来人往,他只得先回自己屋里去,随便拿着几件贴身衣物打了个小包裹。和他同住的师兄梁发,之前因为他受伤需要静养临时搬到别的屋子去了,这时也回来了,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笑道:“就带那么点东西啊?”
他只得跟着笑笑。这情景其实似曾相识,一年多前,在福州老家,他也曾这样跟着父母收拾东西准备逃难。那时候的自己,天真得有些呆头呆脑,看着什么都是好的,什么都舍不得……然而真正值得他去舍不得的,只有最亲近的人的那一条命。
岳灵珊敲了敲敞开的门,问:“我可以进来吗?”
梁发笑道:“小师妹来啦!”岳灵珊浅浅一笑,叫:“八师哥。”走了进来,问:“要不要我帮忙?”
梁发笑着摇摇头,道:“我的东西都弄好啦,小师妹看看林师弟吧。我还有点事,先走啦!”是已经看出来了岳灵珊真正是奔着谁来的。如果换了陆大有,百般的阻挠还来不及,梁发却是个不愿多事的,随口敷衍两句便躲开了。
岳灵珊讪讪的走到林平之旁边,低声说:“小林子,你身上也还有伤,这些天也不知道好了没有。”
林平之侧过头去,看看她,她的眼睛还是肿肿的,突然间,只觉得跟她说不出的同病相怜,轻声说:“你不用担心我,我是皮肉伤,没事。”
岳灵珊低下头,小声说:“都是我不好。”她说话带着鼻音,这一整天眼泪就没断过。
林平之安慰她道:“你也别太担心大师哥,他是吉人天相……”说到这里,自己也快要说不下去。岳灵珊突然便忍不住了,双手使劲捂住脸,哭道:“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爹爹为什么不肯救大师哥!”
林平之低声说:“或许他是想救的,只是他也没办法。”
岳灵珊道:“不,我知道他有办法,我爹爹的紫霞神功……”可是她也说不太清楚紫霞神功为什么一定能救活令狐冲,急得直跺脚。
林平之突然灵机一动,道:“咦,师姐,我记得师父说过要教大师哥紫霞神功的,就算他不救,大师哥自己不能用紫霞神功自救么?”
岳灵珊低着头,小声说:“我爹爹没教他。”
林平之叫起来:“为什么?”
岳灵珊说:“爹爹说大师哥剑招诡异,入了剑宗以剑至上的的邪路,必须要先回归正道,才能以紫霞神功的心法相授。其实……其实要我说,明明是心法、剑招一样重要,少了哪个都不是咱们华山派!他们为什么就非要分得那么清楚……”林平之没听说过什么剑宗气宗,听得摸不着头脑,忙问:“什么什么?什么剑宗气宗?”
岳灵珊道:“啊,我想起来了,连我也是今年才第一次听说的。”说着,将华山剑气之分,简单给他说了说。她说得轻松,林平之呆呆的听着,回过神来已是冒了一身虚汗,情不自禁的想:“风太师叔……风太师叔他多半是剑宗的……”
想到这里,不由得深自庆幸自己听令狐冲的话,关于风清扬的事一个字都没有对岳不群提到。
谈谈说说,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华山众弟子已经在正气堂外集合,岳灵珊和林平之也都过去加入其间。岳不群和岳夫人出来,说一个字:“走!”一众人浩浩汤汤,离华山而去。
一路上岳灵珊除了和母亲一起,便是有意无意的,和林平之走在一起。林平之对她比起之前也温和的多,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天,本来年纪相近,想法也都差不多,越聊越投机。
半路上在官道旁小茶铺打尖。林平之随便吃了点东西,递了岳灵珊一个眼色,便独自走出去。岳灵珊随后也去了。岳夫人在一旁冷眼旁观,皱紧了眉头,对岳不群道:“你也不说管管咱们家大姑娘。”
岳不群神思不属,听了回头四处找找岳灵珊,遍寻不着,问岳夫人:“珊儿又怎么了?”
岳夫人满腹不快,冷冷的道:“没事。”赌气不理他了。
☆、嫁祸
这天夜里,他们在距离华山三十里外的一座寺庙借宿。这寺庙客房不多,东挪西凑的腾出一个跨院给华山派众人居住。岳不群夫妇带着女儿住在主屋,弟子们分宿两边的厢房。林平之等到房里所有师兄弟打呼噜的打呼噜,说梦话的说梦话,便悄悄地起身,守着那个窗户。
没多久,他就看见岳灵珊猫着腰,偷偷摸摸的出来,四下看看,奔出门去不见了。
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仰头躺回枕上,合了眼,回想起白天和岳灵珊的合谋,不由得为令狐冲高兴:以后他学会紫霞神功,身上的伤自然不在话下,独孤九剑之外又多一门神功,日后说不定……想着就觉得高兴,而且岳灵珊终究还是念着他的,不然她也不会自己说出来。
他和岳灵珊一整天都在聊着令狐冲,她会不停的说他们小时候那些故事,让缺席了他们那么多年的林平之听着仿佛自己也身处其间,那么轻松,那么开心,她也问他的小时候,可他那种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生活怎么能跟他们的相比较呢?
他睡不着,呆呆的睁眼望天,或许岳灵珊这一去,会和令狐冲剖白心迹吧,他一高兴,伤会好的更快。
他更加睡不着了。
半夜里,他突然听见院子里似乎有人。坐起身,从之前开着的那个窗户的缝隙里向外望,看到岳灵珊像之前一样,猫着腰,偷偷摸摸的从外面回来。来回六十里的山路,这一夜也着实为难她——以后他一定加倍对她好,等她和令狐冲成婚之后,他会像对待自己的亲兄嫂一样对待他们……他咬着嘴唇,怔怔的,莫名想象起她做令狐夫人时的样子。
接着岳灵珊自己打破了他略有伤感的联想,她在正屋门前站住,小声叫:“爹。”
林平之吓一跳,他有之前家里出事训练出的应变能力,控制住了自己一动没动,他知道无灯的室内和月光皎洁的夜晚会把他掩蔽的很好。果然岳不群只是低声问:“东西呢?你拿到哪里去了?”
声音虽低,却满满的愤怒。
岳灵珊迟疑一阵,方才低声回答:“我拿给了大师哥。”
岳不群恨声道:“走!”举步便走。
林平之的心“砰砰”直跳,如果岳不群走到他的窗下,一定能听到他心跳的声音。但他没有,他只是扯着岳灵珊,迈开大步出门了。
林平之如何还能入睡?一会担心大师哥会不会被责罚,那么重的伤,怎么还经得起?岳灵珊又会被怎么罚?虽然是她主动想的办法,可没自己的怂恿她真未必有那么大的胆子。假如……假如她把责任都推给自己,岳不群会不会把自己逐出华山派?他还得练武报仇,一旦不能托庇于华山门下,报仇之事固然再也休提,余沧海、木高峰之流也会把他活活折磨死。
他对岳不群敬爱有之,但若论感情,像令狐冲对岳不群那么深切的孺慕之情他自然是没有多少,否则也不会胆大包天敢怂恿岳灵珊盗紫霞秘籍。此刻想到自己有可能被逐出华山门墙,才发觉对师父师娘竟然是万般的不舍。翻来覆去,心如被油煎一样难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他又听到窗外有轻微的声音。
他有些意外:岳不群父女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他悄悄地坐起身,就着那个缝隙往外看,这一看又是吃惊,又是疑惑:他看见劳德诺伛偻着腰,无声的推开对面厢房的门,闪身进去。
到了第二天一早,岳灵珊和岳不群父女回来了,带着令狐冲。
他父女面色都极差。岳不群只交待弟子们“把你大师哥安置进车里”,便不理不睬了。岳灵珊低着头,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