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的吸气,心里对自己说:冷静下来,别这样,那只是一个名字,那个女人和你没有关系。她的下落你并不一定会知道,也没有必要告诉他,他也并不会怀疑你……
可是他的身子微微的发抖,手和脚都已经冰凉。
他知道自己是故意没有告诉令狐冲的,“任大小姐”他并不认识,但他知道那是一个愿意为令狐冲死去的女子,他知道她的下落,知道她为令狐冲被人囚禁,命悬他手。他本应该告诉令狐冲的……如果他们只是朋友兄弟,他知道了肯定见到令狐冲第一件事就是告诉他。可是他们不是,他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令狐冲脸上已经变了颜色,问:“你说什么任大小姐?是……是盈盈么?”
那姓齐的道:“任大小姐的闺名,咱们兄弟不知道啊……”定闲师太问道:“那任大小姐,可是日月神教前教主的大小姐吗?”
(那姓齐的道:“是。田大爷前两天来到九江,在我白蛟帮总舵跟史帮主喝酒,说道预期十月十五,大伙儿要大闹少林寺,去救任大小姐出来。”定逸师太忍不住插嘴道:“大闹少林寺?你们又有多大能耐,敢去太岁头上动土?”
那姓齐的道:“是,是。我们自然是不成。”定闲师太道:“那田伯光脚程最快,由他来往联络传讯,是不是?这件事,到底是谁在从中主持?”
那姓易的说道:“大家一听得任大小姐给少林寺的贼……不,少林寺的和尚扣住了,不约而同,都说要去救人,也没甚么人主持。大伙儿想起任大小姐的恩义,都说,便是为任大小姐粉身碎骨,也是甘愿。”
令狐冲听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他们说的定然是盈盈无疑了,但是盈盈怎么会被少林寺的和尚困住?她小小年纪,平素有甚么恩义待人?为何这许多人一听到她有难的讯息,便会奋不顾身的去相救?问道:“少林派为甚么要扣住这位……这位任大小姐?”那姓齐的道:“这可不知道了。多半是少林派的和尚们吃饱了饭没事干,故意找些事来跟大伙儿为难。”
定闲师太道:“请二位回去拜上贵帮主,便说恒山派定闲、定逸和这位朋友路过九江,没来拜会史帮主,多有失礼,请史帮主包涵则个。我们明日乘船西行,请二位大度包容,别再派人来凿沉我们的船只。”她说一句,二人便说一句:“不敢。”定闲师太向令狐冲和林平之道:“月白风清,两位少侠慢慢领略江岸夜景。恕贫尼不奉陪了。”携了定逸之手,缓步回舟。)
令狐冲知道她们是故意回避了,给自己机会好好的盘问这两个汉子。但他左思右想,竟不知道问什么好。回身看林平之,见他悄然呆立在湖边,望着湖心的月亮,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令狐冲心里一动:五霸岗上的聚会,闹得沸沸扬扬,师父因此将自己逐出门户,林平之自然也是知道的。他提到盈盈,虽然只问过那么一次便再也不提,那一次便足够自己惊心了。他年纪虽然不大,心思可沉重得要命,千万别又胡思乱想什么有的没的。急忙回身向那两个汉子恭恭敬敬的拱手,说道:“在下对两位多有得罪,请两位恕罪则个。”长江双飞鱼大是意外,急忙还礼,举动间身上油点子不免四溅。令狐冲微微一笑,并不在乎。转身加快了脚步,走到林平之身边,一把拉住了他,沿岸大步走远到一片树林外钻了进去。
☆、分歧
天色依旧昏暗。树林子生的茂密,挡住了星月之光。令狐冲在黑暗中摸索林平之的脸,寻找到他的嘴唇,轻轻吻上去。吻到他唇角,有凉凉的东西滑下来。
他稍微离开一点,问:“怎么了?”
林平之低声说:“我害怕。”
他问:“怕黑还是怕我?”
他回答:“怕老天,怕我的命。”
令狐冲语塞,好一阵方才说:“那些事与你没有关系,任大小姐与你也没有关系,你不用怕老天,怕命运,你只要相信我。还是你根本连我也不相信?”他是爽朗的人,他不愿意打哑谜,不愿意两个人之间浪费太多心思在互相猜想,他只想把什么都明明白白的说出来,把那些互相猜疑、伤心伤神的时间用来相爱,这样不好么?
林平之紧闭着眼睛,即使睁着眼睛也没有区别,天太黑,他能感觉到令狐冲拥抱着他的手臂和身体,但是看不见他,好像仍然只有他自己,很多话看不见才能说出口。他听着自己的声音是冷冷的:“你喜欢上我的时候,你的身边有师姐……你会不会身边还有我在,就喜欢上别的人?”
令狐冲沉默着,忽然手臂收紧,两个人贴合得一丝缝隙都没有。他低声说:“你师姐就像我的亲妹妹,我永远不会对她这样。”他说着,用力吻他的嘴唇,舌尖在他唇齿间触碰游走,然后他们离得更近,林平之开始目眩,开始喘不上气,他突然离开,低低的、咻咻的说:“更不会对她这样。”一个吻落在他耳根子上,他们靠得太近,他能感觉到他坚硬起来的部位。他们身周仿佛形成一个小小的空间,整个的在剧烈摇晃,他的皮肤感觉到了他手掌上粗糙的老茧。
有人在喊:“令狐大哥,令狐大哥!”
尖细的声音刺穿了他们身周那个摇晃的空间。令狐冲停下了所有动作,犹豫了好一阵,松开手,低声说:“我马上回来,你等我。”
林平之整个人都僵硬了,不能动,一种死寂的痛苦充塞了胸臆,不能呼吸,不能心跳。也许只因为天太黑,他没有发现,转身整理着衣服走了出去。
是仪琳和郑萼,找不到他,正急得满湖滩找。令狐冲走出树林,清了清嗓子,高声道:“我在这里!”
仪琳和郑萼赶紧奔跑过来,郑萼高高兴兴的,笑道:“令狐大哥,你在这儿啊!我两位师尊叫我们来跟你说……”忽然眼珠一转,“噗嗤”一笑,手肘撞了撞仪琳:“你跟他说。”
仪琳说:“你说也是一样,你说吧,我,我说不清楚。”说着低下了头。星月微光照在她脸孔上,只见雪白一片。
郑萼嬉笑道:“好吧,我两位师尊说,令狐大哥你别着急,任大小姐的事,她们去帮你办。喏,她们现在已经坐小船连夜去少林寺求少林寺的大师们放人啦!咦,林师兄你也在。”
林平之慢慢走出树林,到令狐冲身边站住,微笑道:“是啊,我也在跟大师哥说任大小姐的事。郑师姐,两位师太这就走啦?”
令狐冲侧头看看他,一脸不自然,忍不住说:“不是叫你等我么……”林平之淡淡的回答:“该说的也说差不多了,我困得要命,想回去睡觉。”
郑萼说:“我师父叫我跟你说,令狐大哥你别太为难,少林寺的大师们都是讲道理的人,有她们去尽可放心。你和林师兄,还是跟我们一起慢慢的去,是回恒山还是去少林,都随你决定。”令狐冲一怔,随口“噢”了一声,知道定闲师太果然是看出了自己和林平之的关系,好心为他解围,免他两边为难。
林平之便说:“还是去少林吧。任大小姐的事,非同小可。”令狐冲其实真心有些想去少林寺,心中有许多疑团未解,被他这么一说,忙道:“不不,本来说好了回恒山,还是回恒山。”郑萼睁大眼睛,满脸促狭,笑道:“你放心吗?”令狐冲讷讷的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郑萼笑道:“阿弥陀佛,我可不大放心。”
他们回到船上,林平之一进舱房便在铺上睡下了。令狐冲讪讪的,逗他说话,他不搭理。满舱里有艄公水手睡着,也不敢大声说话。但是躺在铺上怎么也睡不着。终于坐起身,对林平之说:“刚才看见码头那边有个小酒馆还开着张,我要去喝两杯,你去不去?”
林平之闷闷的道:“你翻来覆去的弄的人睡不着觉,走了还能好好睡一会。我困得要死,不陪你啦。”
令狐冲没有办法,只得道:“那你好好睡,明儿起来我再……”再怎样,说不出来,独自坐着发一会呆,又道:“你真不跟我去?”
林平之拉起薄被,将自己连头盖住了。
令狐冲从没在他这儿吃过这种闭门羹,一愣,也有些生气,说:“你就是要疑心我,好歹也得有点真凭实据,没来没由的就这样甩脸子给我算什么?”
舱房里都是人,他就敢说这种话,林平之气得脸都白了,掀开被子坐起身,正色道:“令狐大侠,在下只想好好睡一觉,行不行?”
令狐冲气往上冲,冷笑道:“好,好,好,你睡,我走!”赌气起身抓起长剑便走。把林平之气得一口气出不来,如何还能睡得着觉?靠着舱房壁抱膝盖坐着,一夜也没合眼。
他翻来覆去的想了不知道多少事,伤心的,开心的,痛苦的,甜蜜的,仇恨的,渴望的,令狐冲的影子在脑袋里乱晃,桩桩件件都有他。
这世界永远有这样一种人,擅长把最甜蜜的恋爱变成对自己最痛苦的折磨。
天快亮的时候,令狐冲急急忙忙的回到船上来。
林平之本来还坐着,听到他拉开舱门,赶紧背对着他躺下,盖严被子,假装睡着。令狐冲眼尖,已经看见了,走过来一屁股坐下,怕吵醒别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平弟,咱们收拾收拾先走,好不好?”
林平之听他语气不同寻常,只得先压下自己的难过,翻身看着他,问:“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令狐冲看着他苍白的脸,一夜没睡熬得红肿的眼,心里一痛,柔声道:“平弟,无论发生什么,答应我,相信我,好不好?”
林平之顿时只觉得连呼吸都疼痛起来,低声说:“我什么时候不信你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说就是。”
令狐冲心里十分为难,但到这个时候,也不得不说:“我遇上了莫大师伯。就在那个小酒馆里。他跟我说……跟我说了盈盈为什么会在少林寺。”他只觉得无比自责,无比的后悔,叹道:“那个傻丫头,当初怪不得忽然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