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之笑道:“好啊,没问题。”腿一偏,轻轻巧巧的跃下马。他穿着淡碧色的缎子衣服,衣带缓动,姿态说不出的飘逸好看,令狐冲呆呆的看着,连他突然的出剑,都没有意识到,等回过神来,他已经纵声长笑,跃上马,和岳灵珊一起走了。余沧海这边却有一个青城弟子,莫名其妙的挨了当胸一剑,倒毙在地,鲜血流的到处都是。
林平之那一剑之迅疾,任谁也没法看清楚,余沧海一怔之后,反应过来他已经走远了。只把余沧海气得七窍生烟,手握着长剑对着他走远的方向破口大骂。
盈盈慢慢的走到令狐冲大车旁边,隔着车窗,问他:“冲哥,那一剑,你看清楚没有?”
令狐冲脸上一红,他若要认真地看,自然应该看得清楚。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竟然无论如何也回想不出来那一剑是怎么出去的。
盈盈看着他的脸,淡淡道:“好罢。我们是直接回恒山,还是跟着青城派走?”
令狐冲一怔,然后马上恍然,林平之和岳灵珊谁知道他们现在去哪儿了?但是跟着青城派,他们迟早还是会找上来。冲口而出:“自然是跟着青城派。”接着便在盈盈探究的目光下惭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青城派众人上路后,余沧海便觉得不对劲,又走一阵,他拨马往回,暴跳如雷地连喊带叫:“你们这些贼尼姑!跟着道爷作甚?”
仪和朗声道:“余沧海,你别嘴里不干不净的,这路是你们青城派开的么?你们走得,我们也走得!”
余沧海怒道:“胡说八道!你们往山西去,老子回四川,是一条路吗?”仪和当即就要回嘴,旁边盈盈插口道:“余观主,请你稍安勿躁,我们不是要跟着你,我们只是想再看看林少侠的剑法。”
余沧海怒道:“你们看剑法,跟着我干嘛?”刚一出口,便明白了。林平之迟早还是要找上门来的,他们要看剑法,跟着自己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他气得头上冒火,长剑出鞘,叫道:“来来来,道爷我先来领教恒山剑法!”
盈盈冷笑道:“余观主不用跟我们耍横,我们有言在先,你和林家的冤仇是你们的事,我们两不相帮,但你真想欺到我们头上,我们也没道理忍着。松风剑法好大的名头,可是倒还劳动不到恒山派。田师傅,你可领教过松风剑法?”
田伯光笑道:“在下不才,还没这福气。”蓝凤凰笑道:“田兄快刀那是武林一绝,不过刀来剑往,怪吓人的呀,还不如我去会会余观主,咱们说说笑话,大家做个好朋友,怎么样?”她全身都是毒物,余沧海如何不知?气得脸色铁青,说不出话。
盈盈一笑,道:“凤凰姐姐愿意出阵,那是最好。余观主,你真想打,我们就奉陪,不想打,咱们就各走各的路。”
余沧海哼一声,果然不敢跟他们打,拍马回归本队,带着弟子们,横下一条心,只当做看不见恒山派百余个人,自顾着走路。
到了下午,远方大路上两骑再一次出现。这一次林平之在前,岳灵珊在后面追赶,两人似乎正在争吵什么。看到青城派和恒山派两拨队伍,林平之勒住了马,缓缓鼓掌,笑道:“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岳灵珊气喘吁吁的追赶上来,也住了马。余沧海狠狠地盯着他,眼中如欲喷出火来,也不说话,呛啷啷一声拔剑出鞘。
令狐冲在车里,迷迷糊糊的已经睡着,林平之说话的声音突然听进耳朵,一激灵便醒了。刚好盈盈也在他车里照料他,知道他急,扶他起身,打开了车帘子,两个人一齐向外看。他这辆车在恒山派最前面,只隔着青城派寥寥三十来个人,林平之眼尖得很,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那两个车窗里的身影,清清楚楚。
他突然只觉得胸口没来没由的狠狠一抽,像被人抽了一记闷棍,顿时痛得连喘气都烧灼起来。有些事知道是一回事,眼看着是另一回事。
可是他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的欢畅,越发的明媚。他侧着头,将青城派所有人等一一打量过来,他满带笑意的目光停在哪一个人脸上,哪一个人便不由自主的头皮发麻。他柔声道:“余沧海,你剑都出鞘了,想干什么啊,是要行凶杀人么?”
余沧海扯着嗓子叫道:“老子正是要杀你!”
林平之一手掩口,做出一副惊慌的样子,说道:“哎呀,这可怎生是好?”说着,仿佛这假惺惺的装模作样连自己都看不过去了,吃吃的一笑,点头道:“也罢,难得余观主杀意正浓,怎么好意思扫您的兴?”
他说着,轻轻一跃,下了马,青城派弟子们各挺长剑,凝神戒备,他站定了,忽然一笑,接着他整个人都仿佛化作了一团淡碧色的光。“嗤”“嗤”两声轻响,余沧海放声大叫,长剑挥舞得如同一团光雾守在自己身前,却又有两名青城弟子已经倒在了尘埃里。林平之哈哈大笑,鬼魅一般又回到自己马背上,他高声说:“有趣,有趣!”拍马便走。
岳灵珊随后跟了上去。这两人倏忽来去,恒山派众人虽然没什么关系,却禁不住面面相觑,每个人面孔上都流露出了惊怖之色。他们知道,林平之的剑如果向自己刺来,自己绝对无法逃脱。
☆、和鸣
恒山派跟在青城派后面,申时前后进入一座城池。
他们眼看着青城派众人慌慌张张地进了一家客栈。惶然的模样就像一群丧家之犬。
仪清对令狐冲说道:“掌门师兄,咱们人多,哪家客栈都住不下的,这城中又没什么大的庵寺可以借宿。你看,咱们是分着住,还是退出城外露宿?”
令狐冲尚未说话,盈盈在旁边笑道:“说来也巧,我一进城,便瞧见我教的标志,刚才叫凤凰姐姐手下的打探过了,原来城东有一座园子,正是日月神教的产业,你们若不嫌弃,便去那儿住上一晚便是。离这里也近,方便看着青城派。”
令狐冲无可无不可,点头道:“这样也好。”当下恒山派众人,包括桃谷六仙、田伯光、不戒和尚和蓝凤凰等人,都往城东那座园子里落下脚。园子主人是个肥头大耳的矮胖子,对盈盈恭敬至极,连说“能得招待圣姑,是小人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盈盈有些过意不去,笑道:“今年过年,你上黑木崖找我来罢,总不成白扰了你。”园主人喜出望外,连连稽首。
大家安顿下来,看看天色还早,盈盈见那园子修得很是齐整,便扶着令狐冲去散心。三月十六日,正是仲春时节,天气和暖,河南地界上盛产牡丹,这园子里的牡丹花,虽然比不上东都洛阳,却也有许多名品,正盛开得争奇斗妍。
令狐冲心里有事,魂魄都不在身上,牡丹花开的再美,又哪里有心思看?盈盈想逗他开心,笑道:“冲哥,咱们好久没一起弹琴吹箫了,你的琴艺可得退步了吧?”
令狐冲如梦初醒,笑道:“本就是三脚猫的琴艺,师父也没空指点我,自然只能退步。”盈盈笑道:“好啊,为师我便要考校你一番,倘有退步,必定重罚!”
她吩咐了人去取了一张瑶琴。她的洞箫原是就带在身旁的,坐在临水的亭子里,引宫按商,袅袅的吹奏起来。
令狐冲倾听着她的音律,看着她静坐吹箫时极静极美的容色,心在渐渐地沉静:有盈盈陪伴,这一生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忽然盈盈眉梢一扬,他知道该自己调音合奏了,手指在琴弦上轻拢慢捻,琴箫协奏,鸾凤和鸣。
这园子在当地小有名气,稀稀落落的也有几个文人雅士在这里游玩。听到有人弹奏雅乐,散落在园子各处的十来人便都围拢过来,寂然无声的观看聆听。
一曲终罢,众文人纷纷鼓掌,溢美音律之余,自然也要赞叹一下两人凤配鸾谐。令狐冲满面笑容的一一谢过。众文人散去之后,他和盈盈相视而笑,他调了调弦音,笑道:“我来弹一曲有所思,你听听怎么样。”
盈盈微微一笑,心想,你心中总是有许多所思所想,却不能随意诉说,但愿你弦动之间,也能放开怀抱,得到真正的平安喜乐。
可是平安喜乐,他得不到。一曲《有所思》弹得他莫名烦躁,盈盈皱眉听着,几次轻吹洞箫,带他的弦音到正确的调子上去。可只要稍一停下,他便立刻走音。忽然“铮”的一声,琴弦断了。
盈盈一怔,望着他满心的担忧。却见他直直地、缓缓地站起来,他的脸色极其青白,一瞬间仿佛消失了所有血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远远的,牡丹花姹紫嫣红开遍,花丛后面,林平之悄然站在那里。
他长身玉立,温雅若临风玉树,然而,即使距离这么远,她依然清楚感觉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毫不掩饰的、浓烈的狠毒。她发现自己在害怕,怕得心都缩紧了。
林平之撇起一边的嘴角,冷冷的笑,转身便走。
眼瞧着他转身离开,令狐冲再也管不住自己。他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他已经眼睁睁的放过一回手,放开了手却熬干了心。他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跌跌撞撞的冲出亭子,要去追他。
可是林平之站着的那个地方,不用走多远,便可以从一个角门出去了。令狐冲奔下台阶,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月洞门口,他叫:“平弟,平弟!”伤口却突然狠狠的痛,仿佛撕裂了。
盈盈追出来,扶住他,说:“你小心伤口。”停了停,又道:“他和岳家妹妹也进城来了,你把伤养好,还怕见不到他们么。”
令狐冲定了定神,脸上涨红,低声说:“是,你说得对。”回头看盈盈淡淡的脸,又是惭愧,又是歉疚,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
盈盈说:“我扶你回房去休息。”他心里乱极了,摇摇头,说:“不,盈盈,你先听我说,我……我想……”盈盈垂下头,忽然低声问:“那天,在少室山下,下很大的雪那一天,他跟你说了什么话?他是为了什么……便离开你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