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心里又是一沉:莫大师伯是不是也已罹难了?刚才众人自报家门便没有他,他武功卓绝,绝不可能之前大家没头苍蝇似的自相残杀中便死去,难道也是找到了藏身之所?
左冷禅笑道:“看来这些人都死光了。平之,咱们走罢。”林平之“嗯”一声,也不等他,举步便走。
他们沿着密道走了出去,十几人的脚步声渐至沉寂。令狐冲方才忍不住叫道:“盈盈,莫大师伯,你们在哪儿?”
头顶上一个声音道:“嘘,先别出声!”接着衣袂展动的声音,盈盈飘然下落。令狐冲恍然大悟:刚才大家乱打乱杀,谁都没有想到,其实头顶上才是最安全的所在,黑暗中谁也发现不了。盈盈的机智,他是永远也别想学会了。又惊有喜,忍不住握住盈盈的手,哽咽道:“我还以为你被我……”
盈盈笑道:“我见你突然凶巴巴的要杀人,很害怕来着,忍不住叫了一声。”令狐冲又是一惊,忙问:“你能看清楚?”盈盈笑道:“是啊,我从小就能夜间视物,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令狐冲便问:“我明明叫你呆在外面,别进来。”盈盈苦笑道:“当时变生不测,外面有人启动机关,我惦记着你,也没想太多,就跑进来了……”
令狐冲满怀感动,低声说:“盈盈,我欠你的太多,倘若这一次你竟然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办?”
忽然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说道:“你与她同穴共葬,做一对同命鸳鸯,岂不是好?”
是左冷禅,他们并没有走远,就在密道之外听着山洞里的声音。以盈盈的机智和令狐冲的江湖经验,本来应该想到他们没那么容易远走,可是一时关心情急,竟然没去顾虑那么多。
左冷禅冷笑道:“平之,你听到没有,到现在你还维护这个人么?”林平之不说话。令狐冲心乱如麻,有心对解释几句,可是如今之势他又能怎么解释?盈盈一拉令狐冲,低声道:“走!”纵身跃起,回到她之前躲避的那块头顶上的凸岩。那里不过是方寸之地,两个人挨得极近,盈盈向旁边轻轻地挪开了点。
左冷禅说:“两个小的到了上面。你们去把他们打下来。”十几个瞎子一口答应,便有人纵身跃起,刀剑破风之声呼呼的响,第一跃距离这块凸岩很远,令狐冲便没出手,第二跃、第三跃都不必出手,直到第四跃,剑锋近在眼前,令狐冲没办法,只能出剑,一招后发先至,当胸刺入,那人叫一声,落地便没了气。
但这么一来,对方都知道了他们立足之地,接连几次跃起袭击。令狐冲听着刀剑之声,又是居高临下占了地利的便宜,长剑随意挥洒,又有几名对手死在剑下,余下的人站在下面,厉声喝骂,却不敢再上来了。
突然左右两边都有衣袂破风声,声音之强劲,与先前更不相同。令狐冲出剑与左侧那人接招,双剑相击,便觉得是一股极大的力量,夹杂着丝丝寒意。他心里一凛,知道除了左冷禅,不作他想。盈盈也出了短剑,但她的招架极其慌乱,虽然她能看得清楚,却越清楚越害怕,气势上先就泄了。令狐冲百忙中挥剑为她挡格,与来人长剑交错,对方变招极其迅速诡异,贴着剑锋逆行而上,险些砍到手腕,他身在半空,依旧接连变招如在平地,好在此时一跃之势已成强弩之末,左右两人都落了下去,方才没有受伤。令狐冲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右边这人是他!
两人落下之后,又再跃起,这次令狐冲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他一个人照顾不来两边,被两柄剑迫得只能带着盈盈落下。脚上刚一着地,左冷禅一声冷笑,长剑毫无预兆的当头压下。他举剑格挡,刚一相交,便觉得那股子阴寒的内力森森的冲进手心。他知道这是左冷禅的绝技“寒冰真气”,当初曾经几乎把任我行冻死,内心忌惮之极,急忙运内力抵抗,左冷禅劲力一收,他手上来不及撤回力气,不由自主的松手,长剑落地。
他的本事都在一柄剑上,慌忙蹲下摸剑,这时
左冷禅倒是不出手了,冷冷的一句:“你们的眼睛是谁刺瞎的?”话音未落,那十来个人齐声怒吼,一拥而上。
地上遍地都是兵刃,但令狐冲要摸长剑已经来不及,情急中拾到一根短棍,急忙举起来一挡,擦的一声,被削去了一节。可是奇迹便在此刻出现,那短棍中忽然亮出了几星亮光。这亮光虽然极其微弱,在这山洞中却仿佛是黑夜中的一颗明星。
他发现自己竟然看清楚了眼前的人。这一下登时精神大振,挥舞短棒,先点来袭者手腕、手肘、肩头,再看清楚脚下,踢一柄长剑握在手上,大骂:“滚你奶奶的!”跟着出剑。被他递招的那位脑子不太灵光,还想着“既然骂了暗语,当是自己人,何必出手?”这么一犹豫便被刺中了咽喉,死的不明不白。他出剑极快,片刻间十来人死的干干净净。
左冷禅奇道:“怎么回事?难道有光?”明明白白的听到自己这边人已经死得干净,却也不惧怕。
令狐冲一回头,不见了林平之和盈盈,脑子里登时又乱了,叫道:“盈盈,平弟,你们在哪里?”
两个人却都不回答,他手上短棒只能照到身前极小的一块地方,能看见左冷禅冷笑着向自己举起长剑。
☆、念灰
盈盈在逃。
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甚至已经悄悄脱掉了鞋子,只剩下罗袜,踩在地上,静悄悄的,却一刻也没有停留。
因为她可以明明白白的看见林平之惨白的脸。她明知道夜视的眼看东西就是这样惨白,却依然管不住自己把那张脸想象成凄厉的鬼魅。她记得第一次见到林平之,他就是这样毫无血色的脸,凄楚的眼,眼角红肿着,看上去那么柔弱漂亮,却让她一见便心生忧愁。
现在这忧愁无限放大,已经变成最深重的恐惧。她知道他不会放过自己,她怎样做都没用,只能盼望他的耳朵不要那么好使……可是他如影随形的跟着,略有滞后,却没有停顿,也没有走错。
她听见令狐冲在叫他们,语气慌乱,可她不能答应,她只要答应,林平之摸准了她的位置,那可怕的剑法一定会立刻向她身上招呼过来。林平之也没有答应,他根本不在乎令狐冲找不到他会不会着急,会不会担心,他只想杀死盈盈。
盈盈已经感到绝望,她不明白林平之为什么这么恨自己,非要杀死自己不可?她并没有纠缠什么,而他显然还是暗暗帮着令狐冲的,他和令狐冲刚才的种种她都听在耳朵里,看在眼睛里,为什么转眼间他这样毫不留情?或许他是误会了……或许她只要说清楚……可他会给她机会说清楚么?
前方是石壁,她已经退无可退。
她背倚着石壁,慢慢蹲低身体,看林平之一步一步走过来。他手提着长剑,一张脸微微侧着,耳朵在倾听,在分辨她压得极低的呼吸声。
他看不见,只能听。而她看得见,他显然不知道。
她决定冒险,她不能这样等死。
她慢慢举起长剑,对准他提着剑的右手,他在慢慢靠近,她也在慢慢的伸出长剑。
他越来越近。
他的手腕与她的剑锋一寸一寸的靠近。
她猛然使力,她的长剑名家铸造,锋利无比,她的剑法也是名家传授,迅速而准确。
林平之一声凄厉的惨叫,手筋立断,再也拿捏不住长剑,呛啷落地。他向前方扑过来,盈盈却已经跃起在半空,她本就早有准备,甫落地立刻矮身,跟着一剑扭身送出,正中他的脚踝。
这一次他没有叫出声,他倚靠在石壁上,支撑着身体,深深地、急促的喘息。他全身颤抖,忽然发疯一样、抽筋一样笑出来。
他低声问:“你为什么不杀我?”
盈盈向后面退了几步,她死里逃生,怕得全身都是冷汗,颤声道:“我不想他伤心。”
他不说话,只是急促的喘,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痛苦的扭着自己的衣襟,似乎胸口的痛苦比手脚更甚。盈盈想问他是怎么了,却又不敢。她悄悄地向后又退出去几步,听着远处令狐冲与左冷禅你死我活的打斗。提心吊胆,而又无可奈何。
令狐冲飞快的奔过来。
他清楚的听见了林平之那声惨叫。他因此而受伤。幸好幸好,他手上长剑使出来的,是独孤九剑,天下无双、所向披靡的独孤九剑。
左冷禅一倒下,他便没有别的念头,一心只想赶快到他身边去。他依旧举着那根短棒,也不在乎它到底是什么。
但林平之和盈盈现在的样子仍旧让他意外,意外而惶恐。
他先是呆住,接着又是恐惧,又是没来没由的愤怒,叫道:“你们怎么了!”
林平之身上发抖,再一次发疯似的笑了。
盈盈咬住嘴唇,颤声说:“我……我挑断了他右手的手筋,脚上伤得怎样,我也不知道。”
令狐冲愣住。他该怎么做?他该说什么?他的心像是已经被蛀嗑得千疮百孔,痛得太多已经麻木。他只是轻轻地问:“你怎么这样狠心?你怎么下得去手……”
盈盈看着他在黑暗中变得惨白的脸,再也克制不住,眼泪奔涌而出,呜咽着道:“他要杀我!”
他没有理会她的哭,走过去对林平之说:“给我看看伤势。”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要用尽全身的力量。
盈盈用手捂住嘴,压抑着哭声,转身向外走。
令狐冲知道她走了。他是欠了她的,可是冤有头债有主,老天为什么单单喜欢报应在林平之身上?微弱的光线下面是林平之淡淡的脸,清冷而茫然。
他突然听到她一声尖叫。
声音远远地传来,她应该已经在洞外了,令狐冲一惊,正在为林平之包扎的手微微一抖,林平之冷笑道:“你去救她吧,岳不群在外面。”
令狐冲几乎心脏骤停,失声道:“你胡说什么!”
林平之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故事你都不知道?左冷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