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伯光撇撇嘴,故意打了个寒噤。令狐冲挥挥拳头,他一缩头,低声笑道:“不就是送他回福州的事儿。我跟仪琳商量过了,这事儿我们俩觉得不妥。”
令狐冲回头看看,林平之安安稳稳的睡着,说道:“咱们出去说。”
两个人慢慢的走出去,田伯光满面严肃,说道:“这是你自己的私事,论理我不该管。不过既然你好心叫我们一家子跟着走,躲过这一劫,我就不能不跟你好好讲清楚。不错,换了我,我也想送走仪琳,自己留下来等死。我死了,仪琳会不会跟着死,我不敢说,她信佛菩萨,多半是青灯古佛了却一生。可你师弟呢?他那么烈的脾气,日月神教大举来袭,恒山派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他还活的了么?”
令狐冲苦笑道:“不是还有你们么,好好儿帮我瞒着,他家里还有好大的农庄茶园,住进去与世无争,能听见什么?”
田伯光皱眉道:“天下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帮你瞒着什么的,我没那个本事。”
令狐冲叹一口气,说:“那就先走,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田伯光冷笑道:“走你个头啊。他日月神教说什么一个月,那是给你面子,叫你做好准备,大家名正言顺打一场。也省的他背个欺凌弱小的名目,实际上他想打你,哪天都成。你恒山派他是连窝儿端定了,他能许你逃出去一个半个人么?这当儿山外各条路上保证满满的是日月神教的眼线,只许进不许出。你当初抱着你那师弟不撒手,就那么去见任教主,这会儿江湖上早就传开了,不是等于给任教主和圣姑难看?他们能放过林平之?你让他走,不是送羊入虎口?”
令狐冲叹口气,道:“这也是我不愿意放他走的原因。我也怕他还没走出多远,便被抓到。所以才要拜托你和不戒大师。你们两位都做和尚装束,日月神教的人会放行的。”
田伯光奇道:“和尚就会放行?那为什么?难道日月神教也信菩萨?”令狐冲笑道:“人家什么都不信,只信教主,咱们佛菩萨太上老君玉皇大帝人家看来都是邪魔外道。任教主知道我和少林武当两位掌门交好,恒山派危在旦夕,按照常理我一定会找他们求救,就算到时候你们被人截了,见机行事,只要让他们以为你们就是少林寺的,或者是去少林求救的,他们就一定会放过你们。”
田伯光奇道:“咦,这是怎么说的?恒山派有强援,他们理应赶紧杀绝才是啊。”令狐冲说道:“任教主的性子就是这样,敌强愈强,否则他也不可能明知道五岳剑派好手齐聚华山,大老远巴巴的去凑热闹想要一网打尽。华山上他是失策了,现在有这个连恒山带少林武当一网打尽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田伯光“哦”一声,眨眨眼,笑道:“令狐冲,你好像变聪明了,可喜可贺。”顿一顿,又问:“那么你为什么不向他们求救?”
令狐冲笑道:“我恒山一派,生死荣辱,是我们自己的事。何必拖累别人。”
田伯光摇头道:“不对,那我就不明白了,任教主说只要你加入日月神教,就可以放过恒山派,你又为什么不入?我可听郑萼秦娟她们小姑娘说了,当时你抱着林公子去见任教主,任教主问你抱着什么人,你答的什么?哈哈,莫非任教主便因此震怒,你入教也不顶事啦,一定开杀戒才满意?”
令狐冲脸上微微泛红,笑道:“当时是一时意气,也未多想,现在想来,是当着那么多人给了任教主和盈盈难看,我心里很对不住他们。不过任教主说叫我入教,可免恒山上下一死,这是之后的事。我倒不是争什么,若是我自己,那无所谓;我不能牺牲整个恒山派的尊严。”
田伯光苦笑道:“不错,我们家小尼姑也说了,宁可留下来跟师姐们一起赴死,绝不苟且偷生。唉,这些姑娘家,比男人气性还足。”停了一阵,问:“那么你体内异种真气发作,又该怎么办?”
令狐冲笑道:“能自己消化便自己消化,消化不了,也无非就是痛一痛,每次时间也不长,捱一捱就过去了。”说着,出一口长气,道:“行了,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再过几天,等他的伤稍微养好一点,你们收拾好了赶紧下山。”
田伯光叹道:“说到现在,你还不懂,我家小尼姑说什么也不肯走呢,她不走,她爹自然也要留下来陪女儿,我呢,说不得,也只好殉个情了。”令狐冲忍不住一笑,道:“你还殉情,少来这套。仪琳不走,点倒了装上车不就完了。”
田伯光斜眼冷笑道:“对你师弟,你也是打着这个主意?点倒了往车上一装?”
令狐冲苦笑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么?”
田伯光说道:“要送他走,那就随你便。令狐冲,我劝你,还是跟他说清楚。他不是个小猫小狗,你想怎么养活就怎么养活,养活不了送人了事;他活生生的是个人。”
令狐冲辩解道:“我没有……”田伯光打断他,笑道:“你觉得是为他好,舍不得他跟你一起死是吧?哈哈,你觉得怎样就是怎样吧。走不走的,好好想清楚再说。我去找小尼姑,回头见。”
令狐冲一个人,低着头,一路看着鞋尖踢小石子,慢慢的回他们的房间。他一推门,借着黄昏日落前暗淡的光,看见林平之蜷着腿,尽量拉长衣襟遮掩着身体,缩在炕上,正在支起耳朵侧头倾听,长头发全甩过来在一边的肩头上,遮住了半边脸,脸上流露出的表情,警觉得像个什么小动物。
令狐冲说:“是我,别怕。”听着自己声音喑哑。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更不安的样子,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了,看上去是小小的一团。他差不多是光着的,被子掉在炕下面,令狐冲进来之前,他本来正在试图把被子捡起来。
令狐冲过去,弯腰拾起被子,幸好地上洒扫得很干净,半丝灰尘也未沾上。怕他冷,没头没脑的赶快给他围上,厚包包的一团,看他大睁着眼睛,似乎放松了些。
脑子里哄哄的,刚刚是自己给他裹的被子,现在突然无比烦躁,恼火自己怎会这般又笨又无趣。想干干脆脆的把那条碍眼的被子摔开,想着他簌簌发抖的样子又万分舍不得。正在犹豫,林平之认真仔细听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说话,沙沙的开口,轻声叫他:“冲哥?”
他急忙回答:“在,我在!”他声音都发颤了。林平之迟疑一下,低低的道:“我渴了……”
令狐冲也不及回答,惶惶的下地去倒水,这时才发觉自己也是口干舌燥。他对床笫之间的事向来不大在意,有自然很好,没有也无所谓,左右是天生喜欢练功夫的人,修炼武功通常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他徒背着浪子名声,一生的的确确只有面对着这个人,才真正放纵荒唐过。
或许就是那样荒唐过,只要面对着他,便再也把持不住自己。
他回头看林平之,他围在被子中间,昏黄的光照着雪白的脸,模模糊糊的,怯生生的,小小的一个人。
令狐冲觉得自己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他把持不住自己,不是因为那些荒唐的过往,不是因为得来不易,也和他的定力无关。说来可笑,怎么能到了这种时候才真正明白呢?他握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他在热切的渴望,所以那种酸疼麻痒都与简单的疼痛区别如此之大。
这是不一样的。他可以和岳灵珊在一起,也可以和任盈盈在一起,但这是不一样的。两个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也可以十分幸福,但这是不一样的。他和林平之之间,任何附加的东西都不需要,任何疑问都不应该存在,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他回到林平之身边去,看着他依然维持着固有的倔强,从被子里伸出了手,想要接过水杯。他扯住那只手,把他一头按倒。他惊叫,还没叫出声,便被堵住嘴,细细的水流进嘴里,一时怔住,下意识的咽下。
□在外面的皮肤凉丝丝的,感觉到山顶上夏夜的寒意。但令狐冲的身体是滚热的。他什么都看不见,但皮肤与皮肤的触感比什么都真实。他们下午刚刚欢好过,身体承受得顺利,几乎没有疼痛。
他听着令狐冲咻咻的问:“下午那个,好不好?”
他忍不住微微笑了。真的、真的很好,他从没有指望过还能这么好,然而真的很好。
他想象着自己的笑容,回想起过去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会勉强着自己,面对镜子练习自己美美的笑,好让令狐冲高兴。他记得自己笑起来是多么好看,多么惹人欢喜;可是或许令狐冲并不需要曲意的欢颜,或许他更愿意得到真实和坦诚。
令狐冲柔声说:“对啦,我本来想让田伯光送你回福州的……”
他轻轻地哼一声,当做回答。脑子里晕晕的,令狐冲还会舍得放他走么?他才不相信。
令狐冲轻轻吻着他,声调是软软的:“一个月后,不,现在是半个月后了,日月神教会打上恒山来。我本来想让田伯光送你走的……”
他的身体僵硬凝固住,他怔怔的听着。可是令狐冲动作不停,他身不由己被晃动着,自己也不知道那些语句到底是不是听到的意义。
“我想让你回你自己的家里去,过你自己种花采茶月下读书的生活,如果恒山派上下都能逃过一劫,我自然会去找你。如果不能……她们对我义气深重,我也绝不能苟且偷生。”
那种酸楚在身体深处,直直的通进大脑,林平之仰头躺着,觉得自己在支离破碎。颤抖哽咽□,向上无意识的迎合。凉丝丝的空气侵袭着泪脸,他反过手背挡着。
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听着一个声音嘶哑的喊:“你想要我怎么样?你还想要我怎么样!你不如杀了我!”
他猛地坐起来,拉他跟着起来,把他整个抱在怀里,那样贯穿着,占有着。他沉沉地说:“一起活,一起死。”
他顿时放了心,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崩裂,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