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之有时候吞吞吐吐的问她“为什么不去思过崖看大师哥了”,她听着莫名的烦躁。她想像从前那样和令狐冲相处,可是她又怕见令狐冲。她发现自己是“害怕”见他,然后就忍不住独自发脾气,在没人看到的地方用剑使劲砍斫可怜兮兮的灌木丛。她为什么要怕见令狐冲?难道不是令狐冲自己不好将碧水剑打落悬崖么?难道她怪怨他是错的?
看着林平之专心致志练剑的时候,无比洒落俊美的身形,她的心在发热……她知道自己为什么怕见令狐冲,她真的知道……
她终于有一天又上了思过崖,虽然是和陆大有一起,林平之看着她上崖去的背影心里一阵高兴,又一阵莫名的难过。
他却没想到岳灵珊下了思过崖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他,拉到僻静处,逼着他练一招从来没练过的剑法,叫做什么“有凤来仪”。她气哼哼的,眼珠子咕噜噜乱转,林平之一看到她这样子就止不住头皮发麻。可接下来看到她的剑招,他的脚便再也挪不动地方。
“六猴儿看不起我,看不起咱们练的玉女剑十九式,”岳灵珊气咻咻的说,“过两天师兄弟们过招,你就拿这招给六猴儿个好看。”
林平之有些意外:“六师哥不会这招?”
岳灵珊挑眉道:“他当然会啊,他是六师哥,当然比你强啊,当然有本事瞧不起咱们啊,你不想被人瞧不起,就使出来给他看,瞧他还敢说嘴。”
她说着,莫名有点兴奋。她心情不好,越是恶作剧,她越看得高兴。
林平之使出那招有凤来仪,眼睁睁的看着陆大有满脸流露出惊讶、愤怒、难以置信的神色,心便在下沉。他知道陆大有和令狐冲最好,所有和令狐冲交好的人他都想接近、都想好好的相处,可是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剑划破陆大有的衣衫,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顿时泉涌。
岳灵珊却在一旁拍手大笑起来:“六猴儿,看你下次再说嘴,你连我徒弟都打不过,哈哈!”
林平之一张脸涨成了酱紫色,顾不上恼怒岳灵珊,疾步上前要去看陆大有的伤势,为他包扎。却不提防陆大有羞怒交迸,抬脚便踹,结结实实的正中他的胸口,他登时脚下没了依托,向后一个筋斗跌倒。
岳灵珊抢上来扶起他,又急又怒又不舍,尖声叫起来:“六猴儿,你要不要脸,打不过人家就来偷袭么?”
陆大有是好斗口的人,可是现在他完全没了和岳灵珊斗口的兴趣,他冷冷的斜眼看着他们,最终“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啐在地上,转身离去。
岳灵珊怒极,便要和陆大有理论。林平之此时恨她恨到了极处,狠狠地一甩,便将她甩脱了,自己挣扎着站起身。岳灵珊兀自叫道:“小林子,你别自己走啊,你受伤没有?我去爹爹那里拿伤药给你……”
林平之冷冷的说:“你还是去看看六师哥,他伤的比我重。”举步便走。岳灵珊登时怕了,快步挡在他前面,又急又委屈,眼泪在眼框里面滚来滚去:“小林子,你敢这样对我说话,我还不是为了你……”她突然发现林平之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嫌恶。
她再也挡不住林平之。她一个人怔怔的站着,眼泪流满脸庞也想不起来擦拭。
“你说小师妹是怎么回事啊?她不是跟大师哥好吗?我听说师娘都说了等大师哥下了思过崖就商量这件喜事啊,她怎么现在又跟姓林的小子好啦?”
“咳,小师妹一个小丫头,见识过什么,大师哥又不在,那姓林的小子一双桃花眼,三勾搭两勾搭钻空子勾搭上了呗……”
“嘘,别说了,在那边看着呢。”
两个人立刻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林师弟,好巧啊,哈哈,练剑去吗?难怪师父尽夸你哈,果然英雄出少年,回见,回见。”
☆、扫叶
林平之去见了岳不群。进屋的时候,陆大有在里面,回头气呼呼的瞧他一眼,便扭过头去。他恭恭敬敬的拜见了师父、师娘,又见过六师哥,陆大有扭着头不说话,岳不群皱眉道:“大有,林师弟在和你说话。”
华山派门规严格,师兄弟之间务必恭敬友爱,陆大有没办法,回身回了半礼,叫一声林师弟,照旧把头扭向一边。
岳夫人问道:“平之有什么事吗?”林平之本不想当着陆大有的面说什么,如今也顾不得了,低声道:“弟子妄自偷学本门剑法‘有凤来仪’,请师父责罚。”
岳不群眉头深锁,望着林平之,半晌才道:“此事我已尽知了,本门门规森严,偷学武功,乃是大忌。”
林平之道:“弟子知道,弟子认罚。”
岳不群看看岳夫人,苦笑一下,道:“夫人来说说怎么责罚罢。”
岳夫人心里为难,这件事是女儿不对,本来暗地里骂岳灵珊一顿也就够了,林平之原本无辜。可陆大有告到面前来,就不能徇私。谁知岳不群又将这个球踢到自己面前来了。她白了丈夫一眼,说道:“既然认罚,平之,罚你在后山上扫一个月落叶,一个月内不许学新剑招。”
林平之恭恭敬敬的磕一个头,道:“多谢师父、师娘。”顿了顿,又道:“弟子武功低微,陪师姐练剑,对师姐剑法进境有害无益,求师父师娘收回成命。”
岳不群与岳夫人都有些惊讶,岳夫人与岳不群互相看看,岳不群想了想,笑道:“也好,那就专心做你自己的功课罢。”
林平之和陆大有一前一后的从岳不群那里出来。林平之讷讷的叫一声“陆师哥”,有心解释解释,道个歉,但陆大有就像没听到一样,扬长而去。
林平之果然拿了一把扫帚,到后山去扫落叶。正值春天最和暖的时候,地上只有刚发的草芽,哪来的什么落叶?他用扫帚胡乱划拉两把,心里突然明白,岳夫人还是在护着他。
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感激。抽出随身长剑,心想:虽然这一个月不能学新招式,但绝不能撂了从前的老功课,辜负了师娘一片苦心。将华山剑法舞了一阵,身上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在旁边一个石凳上坐了休息。
松坡上,苍天下,艳阳如洗,清风拂面,四下里安安静静,一个人影都没有。突然之间,只觉得无比的轻松自在,真想一个人在这里呆到天荒地老。
奇怪的是,越是轻松,开心,越想去见见令狐冲,就好像思过崖那条危险的长路总也走不够似的。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再等一会陆大有便要上山送饭,他得尽早。急急忙忙跑回住处去灌了一小葫芦黄米酒,绕了个大圈子过了师兄们练功的试剑坪,向思过崖奔去。
令狐冲在思过崖顶练剑。
他的长剑反射着一点午后艳阳的光,晃到了思过崖的山路上。林平之下意识举起手挡一下眼睛,仰头看看,不由自主就开心起来。
他上得崖去,叫一声“大师哥”,笑容再也不藏着掖着,满满地溢出。
令狐冲见他来了,迟疑一下,也笑了笑,说:“林师弟,好久不见。”
林平之笑道:“是啊,我真盼着能像六师兄一样天天上来看你。老规矩,给你带的酒。”说着,将酒葫芦递给他,然后熟门熟路的进了山洞,果然地上他吃剩下来的东西就那么乱七八糟地堆着。
他摇头撇嘴,笑道:“看来六师哥和你也差不了多少,你不收拾,他也不管。”说着自己动手,把乱七八糟的碗筷什么的略微收拾收拾。他是纨绔大少爷,脏兮兮的看不过眼,真要自己动手又没个章法。令狐冲过意不去,赶紧来帮忙,苦笑道:“我一个人在这里,哪里讲究那么多。”
林平之说:“不管在哪里,总要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日子才过得舒服。”
令狐冲只得答应着,两个人把东西收拾整齐摆在那里,等陆大有过来取。令狐冲便问:“最近功课练得怎么样?”
林平之笑道:“还不就是那样。不过以后我就轻松啦,师娘罚我在后山扫一个月落叶。”
令狐冲有些奇怪:“师娘为什么罚你?”林平之笑容淡去,细细的告诉他:“师姐教了我一招剑法,叫我用它跟六师兄过招,结果把六师兄胳膊划伤了……我就知道那招剑法不是现在能学的,所以去找师父,求他责罚。六师兄生我的气,我总想找他好好道个歉,可他都不理我。”
令狐冲心里一软,道:“傻孩子,这又怪不得你,你何苦自己去找挨罚。六猴儿人最好了,今天等他上来,我跟他说。”说着,又道:“可是扫这一个月落叶,功课不会落下么?”
林平之笑道:“不会,大师哥,现在是春天,哪有落叶,师娘是待我好。一个月也落不下几招剑法,而且我总算有空闲,可以常来看你。”
令狐冲想问:“那么你不陪小师妹过招了?”话到口边却生生的咽了下去,他不想在他面前提起岳灵珊,总害怕听他说到什么自己不想听的话。好在林平之这时抽出了长剑,笑着说:“大师哥,好久没在你面前练剑啦!”他笑笑,点点头,看着他长剑倒提,向自己施礼毕,一招“苍松迎客”,开始练剑。
令狐冲呆呆看着他,心里只是想:六师弟说他和小师妹……小师妹总不会那样待我……可是假如是真的……假如是真的……我还是仍旧如今日这般对待他么……
林平之只要在思过崖上,便觉得无比的愉悦,令狐冲虽然有些淡淡的,他想到他一个人在思过崖上的孤寂,只怕他心情不好,变着法的哄他说话——即使这样费心思他也还是高兴。可是不知不觉天色又晚了,他看见远远的山路上,岳灵珊来了。
他一阵高兴:自己不再和她过招,她终于又想起了大师哥。
回头笑对令狐冲:“大师哥,师姐来了!”
令狐冲听着师姐来了四个字,心花怒发,看他笑得狡黠,不由笑道:“你胡说什么!”林平之摇摇头:“我可不胡说。我进里面去躲一躲,保证不偷听!”
他喜滋滋的去之前躲高根明呆过的那个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