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柒场 也道君来'上'
阿宁对着堂前模糊的铜镜正了正衣裙才推门进去,背对着她的少女在温柔阳光下背影静默。四下散落着的团扇上残余着墨迹晕染后的污渍,唯有扇面上女子的哀怨神情亘古不变。
她微含着疑惑的眸子轻轻弯起,噙着笑意缓声道:“想些什么?”
霍秀秀眉头一蹙,回眸时已是俏皮笑色:“也没什么,只是这一次对口的人想着总有些古怪。”
“你说瞎子?”阿宁挑了挑眉,轻轻靠在桌沿边,目光在窗下来往人马之间游离不定。“他……的确不同寻常。”斟酌罢词句,她眉心稍凝,拾起一旁的一面团扇在指尖拨弄。
两人相对沉默良久,阿宁才轻嗤一声,轻轻抬起霍秀秀微垂的脸颊,追问道:“你究竟怎么了……?”
话音未落,话头即生生顿住,她半是错愕半是不安的眨了眨眼,才背过身去,对着阳光低声说:“你就这样难过?因为你亲手骗了解当家的?”
霍秀秀低头,眼眸微阖勾起半缕自嘲浅笑:“我对你说过,我与他是自幼的情分。”
阿宁没作声。只是缓缓对着明朗日光叹息一声,半晌才语意微凉对她:“各自为家族而立,就无关情分几何。人前笑意流转人后垂头丧气,秀秀小姐,你未免虚伪。”
霍秀秀微塞,过了半晌才扬唇算是一笑:“难不成相识一场,今日殊途,连嘴上悼一声也不可么?”
“你能这样想,你我做事都方便。”阿宁轻笑一声,便懒懒看她一眼。“不然我只当人人都是脱灭干,一样的痴心妄想。”
她静下来,不再接着说话,只是无端想起旧事,即便与眼下千头万绪无关,却分外思念彼时言语间掩不住的粗粝风情,与繁华京都从来无关。
草木馨香四溢,连带抚平波折后的心绪不宁。解雨臣一壁对着镜子束发,一壁与阿卓闲话一二,两人言谈随意,却亦小心规避着适才试音宴上所见。直至他轻巧扶正束发冠起身披衣,阿卓才小心道:“有一事想相问当家的,不知可否。”
解雨臣蹙眉停下手中动作,深深看了他一眼才低头摆弄身前衣襟,淡声说:“但说无妨。”
阿卓犹疑一会,才徐徐道:“九门中与您同辈,见过您女装的唯有霍小姐一人。若您有意乔装,何苦再做女装装束?”
他闻言轻笑,薄唇淡含冷冽,不见适才眉目间肆意的自伤之意,别是倜傥:“近日来核账时可有瞧出什么蹊跷?”
他不等阿卓接话,便淡淡说了下去:“长叔无子,二叔膝下唯有一子,并未承父业入行。近年来随文七相走货,文七相死后,那个马盘理所当然由其打理,月余来账面有增无减,虽是好事,却终究蹊跷。”
他口角微噙冷笑,已然是讥讽的神色:“霍氏一族蠢蠢欲动良久,可惜一直无把柄可抓。此事虽然无隙可查,只是关联局势,你自然清楚那个马盘是牵制霍家在京中势力所在。再及文七相之死莫名,难保是霍家为独解家而立的后着。”
阿卓眉心微颤,已然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您猜测霍家会在试音宴上露面,故而乔装赴会是敲山震虎,名为监视黑瞎子,实为提防万一,警醒他们?”
“你说对了大半,我赌的是秀秀会不会入这个局而非霍家。”解雨臣叹了口气,伸手拈起一旁一枚翠玉簪子看了看水头,轻声续道:“秀秀入局,就意味着九门年轻一辈彻底反骨,解家风雨飘摇以成既定。”
阿卓顿了顿,正欲开口却被叩门声打断。隐隐约约听见是送来适才吩咐下去打水的人,便沉着声音应了一句。
打开门,却冷不防对上黑瞎子似笑非笑的神情。那要人命的笑意淡淡,却不似素日的慵懒,而是含了锐意般冷冷在阿卓脸上淌过。
他径自走过阿卓,手中满盛清水的铜盆往一旁案上重重一搁,已然是微妙的笑意:“花儿爷,您要的水。”
解雨臣原本握着那枚翠玉簪子多少有些尴尬,见他这般神情,便蹙眉向阿卓使了个眼色,靠着桌角坐下,语意凉了下来:“劳动黑爷,真是失礼了。”
黑瞎子闻言只是微笑不语,看着阿卓回身合上门才懒懒道:“能为花儿爷洗一洗脸上脂粉,说来还是抬举我了。”
他不由变色,只是沉默不语,长眉微蹙,只是看着铜镜里两人模糊映像似是出神。
“啊呀,说来那个墓,倒还真是有点儿眉目了呢。”黑瞎子顿了顿,只是站在一旁幽幽道。
解雨臣手指一紧,微转过一点视线注视着他唇边辨不出情绪的弧度。
“脱灭干名为蒙古公主,实为养在蒙哥汗膝下,藏匿征宋时所谋得的图纸以制衡彼时窝阔台系诸人。只不过她这一生诚惶诚恐,终究是不值得。”
他语意圆滑,似是万千意味深长深蕴。解雨臣微微一咬唇,只是垂眸不语。
“脱灭干终身未嫁,死后蒙哥汗命宗室子弟为其殉葬,以成全脱灭干寂寥一生。两人地下相伴终身,即便是陵墓亦共生。”
“所谓共生,就是互相依附,互相保护。”黑瞎子说到此节顿了顿,指尖已经充满暗示意味的抚过桌面上斑斑水渍,闪烁水光蜿蜒,顺着桌边滴落,濡湿解雨臣膝头衣袍。
“举个例子,假使说我们通过某种方式避开了墓室中的一个机关,那么这种方式或许就是另一个墓室机关启动的契机,他们是互相作用,互相保护的。”他笑的愈加快活,只是看着素性情绪不外露的男子此时面色愈加苍白,几乎辨得清他眼底分明的恨意。
“还要我再说么?不过花儿爷天资过人,想必已经了悟了罢?”黑瞎子眉眼间带着些许莫名暴戾的笑意刺目,指尖在水面上轻轻一点,涟漪薄薄。似是挑衅般抬头看向解雨臣微眯的眼眸,那双素来深又凉的眼眸此时凝着一层炙热的烈。
他们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对望了一会儿,解雨臣倏地站起身来,端起那满盆水往黑瞎子头顶倒落,水流碰撞地面时暴烈的声响惊起廊下踱步的鸟雀,鸣声慌乱。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解雨臣在水流淌落的间歇抓起黑瞎子的衣领,他的指尖抵着对方的下颔,目光里尽是疲累与情绪的冲动:“你他妈的说句话啊!耍我很有意思是么?”
“我耍你?花儿爷,您别弄错了。”触手潮湿,黑瞎子挣开他的手,将他摁在桌沿上,水打湿他散落的发,他惩罚般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只是一直看进他的眼底。
“花儿爷,我与您是上辈子的债累下来,到了今日我们不得不还。您和我怎么就相见了呢?”他的手指一寸寸扼紧男子单薄的肩头,只是看着他眼底泛上来的一层不解,终于失笑。
“您是想要害死我……害死我。”他的气息灼热得蛰在解雨臣被冰凉水滴浸润凉透的皮肤上,他的语气低微到犹如一场梦呓。
“花儿爷……您为什么会相信我?”他重复了一遍,唇却再也没有克制一般落在他侧脸上,却并非是亲昵,而是某种意义上的掠夺,掠夺的不仅仅是他眼底那丝愈来愈淡的笑意,也包括他皮肤上本就微凉的温度。
解雨臣别过头去,他一手撑过对方的头,另一只手撑在桌沿上,似是寻一丝依靠一般自嘲得出声:“你是个疯子……我为什么要相信你?那么……你又为什么要那么做?”
“是么?”黑瞎子停下手上的动作,只是伸手握住他的手,似是挑逗般轻轻烙下献祭般的吻。“花儿爷……你明不明白,强者的逃避,比弱者的泪更令人动容?”
“我只是为您不值得。您有没有想过您的相信只会是更大的悲哀?”他静默的重复着意思类似的话语,只是无端的想着,那时看到自己故意留下的扇面时的男子会不会感动,会不会愕然。
会不会想过,这一次施舍仅仅是一场骗局?给他信任,只是为了让他更痛楚?
我们只是拯救彼此,不是么。
“黑爷与我说笑么?”掌心受伤却意外的敏感,他微微皱眉,只是笑得讥诮。“所以归根结底,不过一场虚妄,你我都当了真了不是么?”
是与非,对与错,从来就不存在。在意的只是对本身的承认——他何尝不厌烦,何尝不疲累于人生此时此刻,竟然会关于信任二字彼此折磨。
我是人间惆怅客,此生此世,明知所求之物再不可得,因此分外敏感,分外在意。
黑瞎子缓缓低下头来,他轻轻衔着男子喉结,摩挲间语气甜腻却又别样苦涩:“花儿爷……从来就是虚妄,可虚妄会毁了你我。”
“所以……”解雨臣仰起头冷笑一声:“你我两清。”
“啧,这个自然。”黑瞎子轻巧的往后退一步。“那么把话说尽,便先告辞。”他顿一顿,唇角掠过一丝薄薄笑意:“那么……也不必将今日一切放在心上是么?”
“是。”解雨臣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背过身去。“你我不过互利,仅此而已。至于鹿死谁手……”
“谁也不晓得。”他的指尖轻轻抵上解雨臣的脖颈,指尖触及发丝柔软微蜷,某一个瞬间,他承认自己确实有过三分温柔。
只是,从来就是虚妄。
☆、第柒场 也道君来'下'
人总爱自以为是,把虚妄当做现实再也走不出那片旖旎。
说穿了,能堪破了这层虚妄就是刚极,于现世无言以对。堪不破却也未必软弱,只是再坚硬也如蚌壳之内,终有一处柔软得不堪一击。
夜色逐渐深了起来,黑瞎子独自坐在室内,适才送饭的人来过,室内一点昏黄烛火被风卷起。说来可笑,在解家府中住了许多时日,记忆最深的却从不是那些富丽堂皇的摆饰与郁郁树丛,而是这从未停止过摇曳的烛火,忽闪忽现,如是人心般无从琢磨。若是下手去触,便只会烫伤了皮肉,痛煞心脾。
他漠然饮了口酒,酒水冰凉,入口绵甜却已知后劲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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