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
“藏红花二两、全蝎三两……”
老人眯起双眼,弓着身子取下药材。
“老先生,”宇文拓望了眼阴翳的天,修长的手指握紧又松开,眉宇间略略焦躁,“能否请您快些。”
“什么?”老人转过身,宇文拓说了两遍,他才点点头。
回春堂离家不愿,但要回去也是一柱香多些的时间,此时天已阴沉下来,风摇门扉,宇文拓不知怎的,有些心神不宁。
“你们年轻人唷,就是心急……”老先生犹絮叨着,温温吞吞,待他抓好药又零碎吩咐着,宇文拓不及道谢快步就往回走去。
“诶,你等等,说你呢小伙子,外面下那么大雨!”
宇文拓愣一下,接过老人手中纸伞勉强一笑,“多谢。”
似是寒潮来袭,刹那倾盆,宇文拓的步子有点急,好像有什么在催促着他。
绕到宁儿的学堂再耽搁了片刻,宇文拓握住儿子的手向回走。
“爹爹?”
他回神。
“您怎么了?”
“嗯?”
“手心都汗湿了。”
宁儿说得不错,他的确被一种奇异的焦躁所蛊惑。惴惴不安,怅然若失。
他是有过这种感觉的。
雨砸在纸伞面上,他握着儿子的手,感觉不到安宁。仿佛有着脉脉流转的东西从心间溜走,心焦却触及不到。
“爹爹?”宁儿奇怪地看着他,“衣服,湿了。”
宇文拓侧了侧头,他的半边袖子濡湿后颜色更深了些,凉丝丝地贴在皮肤上。
视野中的半片天空阴黑又可怖,被一道紫红闪电劈开缝隙,骤然照亮两个人的脸,只有短短的一瞬间。惊雷轰轰,他的心漏跳一拍。
“宁儿。”宇文拓半俯□,将伞递到孩子手上,“你自己走回去吧,爹…爹想快些回去看看。”
指不出这句话的诸多毛病,宇文拓跑进雨里,不顾身后孩子的喊声。
透凉的天,磅礴雨帘砸在身上有些疼,却异常清明。
醍醐灌顶。他没由来觉得,那个人一定是怕的,正如那惊雷炸开时他心中的悸动,他本来就是那样的胆小鬼。往昔许许多多的岁月自心间闪过:
他们面对那天之痕,无惧地并肩天地,堪称英豪;他蜷在自己怀里,体温逐渐冰凉,他总以为还有救,傻乎乎地对他说着话,衔住他的唇细细吻着,才发现原来只有自己在颤抖……
可那些都远了,现在他要抓住——他不能再失去了——说不出的归心似箭,他忽然有种极强的感觉,他只想见见他,一直在身边,无论是痴傻的模样,还是俏皮如初的笑容。
心脏砰砰地跳动,宇文拓攥紧拳头,掌心凉湿。
***
大雨倾盆是很快的事。
陈靖仇本来没打算做什么,至少当他一个人坐在木门前用树枝画着沙,等待那个谁归来的时候。
只是他今天呆的时间久了一些,直到下了雨。
他不是傻子,下雨当然知道躲。于是慢吞吞地站起身往回走,只没一会儿,屋檐下漏的水珠已成帘,陈靖仇抱着暖炉,怔怔看着雨下愈大。
滴滴答答的,天地间就他一个人。
“宇文拓。”
蹦出一个名字。不是大哥,不是师傅,不是拖把,莫名其妙的一个名字。
他不过是说了一句,句音被雨声打散,只是忽然觉得胸口很疼,头也很疼,暖炉掉在地上,他嘶了声,自己的指尖可真凉。
这时天际一道电光,倏地把整个寥落的院子都照了亮,只有一瞬间,他总觉得自己手里有什么,黑暗中却看不清。
雷声振聩,那凉意有点刺骨。又是雨夜。
他觉着自己缺了点什么东西,很重要,宛如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一个人,缺了手脚要怎么活,他嘟囔着。想找到这样东西,翻遍了自己的房间,有许多被藏起来而他陌生的东西,一柄古朴又耀眼的剑,不能拿来削苹果,一只枯黄地辨不出形状的草编,还不如他昨天做的。
走到门槛前被绊了一跤,膝盖上火辣辣的也许破了皮,有点委屈,他想这时候该有个人小心地搀他起来,再温柔地数落几遍。
“宇文拓。”他又叫了声,只是纳闷这是什么人。
可是没有,没有人。
雨更加大了,灰黑的世界没有点起的灯火照映。
心悸,人说傻子当是不知道害怕的。他当然不怕,只是捂住胸口有一点点发痒,又有一点点地疼。
雷鸣响彻,天空幽暗而逼仄。
“安儿——”
他好像想起了他缺少的东西。
***
宇文拓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没有知觉。
还来不及喘匀气,便感到一股气堵在胸口和喉咙中间,上不去下不来。
“你在干什么?!”他很久没有这样大声地对他说话。
扯住他的领子把他揪起来,真的是又惊又怒:“我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陈靖仇身上如他一般没有温度,指尖相触之时宇文拓感到无法抑制的怒气,而当陈靖仇再一次挥开他的手时终于爆发:“你疯了?想死吗?啊?!”
陈靖仇的动作被他吓得停下一秒,随即更如发疯一般地远离他,雨幕里,他似乎看见他搂着什么。
宇文拓深呼了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了,他差点忘了,这个人是疯了。
他想告诉自己不和疯子计较,心中却又酸又涩,总想落
下泪来。
宇文拓走进,蹲□,柔和了声音:“你在做什么呢?”
闪电一刹让他看清了青年脸上混淆的泥水,他将手放在青年的肩头,又慢慢地揉揉他的头发。
“你在做什么呢?”他重复道,他看见陈靖仇抱住一株矮小的树苗,以为蜷缩起来他就看不见了。
却是发着抖的,他安抚地拍着青年的背,瑟瑟可怜。
好不容易他从那轰鸣的雷雨中捕捉到轻弱的字音,那刻原本就疼着的心更如坠入深渊,全身也不住僵硬起来。
他说的是宇文拓。
他说宇文拓,你快帮帮我,快帮帮我,我的安儿就要死了……
“救救他吧,求求你…救救他吧……”
“大哥,你快来呀……”
他伸出手,青年就抓住,犹如抓住汪洋中的浮木那么紧,视线却死死盯住院里的篁竹。
“大哥……”
竹叶被雨击打而簌簌抖动,哪里去找当年的剑痴?
“大哥……”
宇文拓感到自己的衣襟被攥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剑痴哪里也没去,只是再也找不到了。
犹如回到了三年前那个无力的夜里,他没办法挽留任何的生命——他、还有他们的孩子……
“爹!”
他抬头,门前的小孩喘着气,显然是一路焦急地跑了来,孩子的额角沾着湿掉的黑发,眼眸又大又亮生机勃勃。
“爹你怎么……?”
——是啊!希望,他还有希望,他们的希望,才没有死掉!
宇文拓骤然清醒起来,他抹了把被雨水模糊的眼睛,一把捞起陈靖仇,这才感到他体温的冰凉。
这回他不顾他乱七八糟却竭尽全力的挣扎,没法好好地用一只手臂抱住,像麻袋一样扛在肩上。
成年男子的体重并不轻,加之陈靖仇在他身上拳打脚踢地不安生,宇文拓吸一口气硬生生忍了下来。
直到把他扔到榻上,撞在床面上咚的一声,当是很痛的,陈靖仇哼了一声不说话,只是固执地想要下床走脱,未等双脚着地,又被宇文拓压制住。
宇文拓整个人覆在他身上,单手钳制住他的手腕,他不由一愣,这个男人时而傻傻时而凶凶,他多么讨厌他却从没看过他那么认真的模样。
异色的双眸里沉淀着什么,似乎有些哀伤。
“坏人……”未察觉自己说了出来,陈靖仇扭了扭手腕竟挣脱了出来,男人只是很深很深地看着他,看着他伸着手好奇而无知地抚上他的眼睛,颜色不一的眼睛,非常美丽。
他的身上还带着雨水的气味,青年沾着泥土的手指从薄薄的眼皮上划过,少有的安静。
他看见了神奇的场景,从那两潭深
而请的瑰丽眼眸中,落下晶莹的液体。
液体滴在他的手上,是热的。
他都没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平静了下来,只是顺从本能地放到唇边吸吮,好咸。
“坏人,你哀伤什么?”
他不懂,真的不懂。
他的脸上懵懂而青涩,不懂得情爱也不懂得痛苦,既然忘了,那为什么还要记得?
宇文拓捉住那顽皮地在他脸上画圈的手,寻了毛巾将他周身擦干,这次他倒不再挣扎反抗,乖乖地任他施为。
为他捋干最后一缕发丝,不等他再说什么,用被子将他裹成球,再也出不来。
“喂喂你!”
“我警告你,”他拍了下他的头,沉下脸,狠声道,“陈靖仇你不要命我还替你揣着兜着,想死倒不用着急,你说一声,大不了咱们一起!”
也不知他听懂没有,按止住他欲起身的动作,将那团厚重的被褥搂进怀中。
他似乎感到青年气不过地翻了身背对他,那脾性还像当年未经雕琢的少年。
宇文拓叹了口气,深觉自己也发了疯,与他置什么气呢,他不过……什么都不懂。
半晌他差点以为陈靖仇已经睡熟过去,才感到怀里那团动了动。
“可是…可是……”
他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似乎带了浓浓的鼻音,于是凑近,灯烛找不到的地方他感到他重而不匀的呼吸。
“你……”他迟疑地伸手,怀疑自己的安慰是否能起到作用。
那脸庞上是湿的,正如六月的天,忽晴忽雨说变就变,明明方才还讥嘲他,现在却一个人窝在被子里哭得不像话。
宇文拓只能用手背抹干他的泪,听他乱七八糟也不知说些什么。
“可是…再不去的话…安儿就要……”
“你怎么还不来…大哥,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很疼,真的很疼……”
“安儿是,我的孩子呀……”
宇文拓不知怎得,那些话明明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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