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漠玄策马奔入树林,抄了一条鲜有人至的近道。
“说起来,苏靖的事情有进展吗?”穆清风后颈贴在李漠玄的肩甲上,隔着发丝也能感受到那种冰冷。
“他是在执行任务时遭到唐门伏击的。”李漠玄握住缰绳的手渐渐收紧,“唐门行踪隐秘,我已经让唐鸢去查了。”
“既然是伏击,那就是有计划的刺杀。”
“所以,石珞既然能看出苏靖有难,那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姓叶的小子想得不差,可惜太莽撞。”
“将军也认为苏靖被杀与石珞有关?”
“难道你不这么认为?”
“石珞自然有嫌疑,只是……将军一点也不相信天命吗?”
“不信。”李漠玄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命都是人活出来的,说什么身不由己,其实都是自己选择的路。”
穆清风苦笑了一下。
“说得也是……”
穆清风回到洛阳城的时候,发现壶中馆门前排了很长的队。再定睛一看,那群人都是排在石珞跟前的。
之前说什么去天策府帮忙其实是借口,李漠玄只是需要和他在一个确保无人偷听的地方讨论一下现况,这个地方就是疾驰的马背之上,选择两人同骑一匹马也是为了方便说话的缘故。到了天策府,穆清风随处逛了逛,帮了几个力所能及的小忙,看时辰差不多就借了匹马独自赶了回来。
“哎呦,穆公子回来啦?”出声招呼的是对街卖烧饼的张婶,看到穆清风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家门前的盛况,便扯过他来,一脸兴奋地说道,“这石道长可真是活神仙呐,连咱家的三个儿子在哪做啥都算得一清二楚!他还说咱大儿子今年一定能娶到媳妇儿!”
不不,就张婶您平时那话唠劲头,所有人都知道您大儿子在天策当兵二儿子去长安赶考三儿子在听泉私塾不好好念书整天被张伯追着打以及您大儿子去年在龙门救了个姑娘那姑娘对他死心塌地……
穆清风忍住没说出口,牵马慢慢走近,正好看到排在最前面的餐霞楼账房陈福弓着身子搓着手向石珞低声嘀咕:“最近娘子不太愿意那个……和我那个啥啥……就是那个……请问道长有何高见?”
石珞顶着他那张仿佛石头雕出的脸,眨了眨眼睛,用和往常一样平淡的语气回答:“不如客官下次去逛青楼的时候早点回家看看?”
一道黑影突然蹿了出来把石珞从壶中馆的台阶瞬间扯到了三丈外的墙角,石珞闷哼一声伸手抓住了黑影的衣襟才勉强站稳,然后抬起头:“穆公子?”
穆清风攥着石珞的手腕,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嘴角却不自然地抽搐着:“道长,有些事情知道就好,没必要说出来。”
整条街都知道陈福媳妇和酒楼掌柜的那点私房事,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说话。这个石珞才来几天,看上去闷声不吭,没想到不仅八卦水准一流还多嘴,这是要把洛阳市民的私生活都搅个底朝天的节奏?
石珞只是露出不解的表情眨了眨眼:“可是,客人提问,贫道不该回答吗?”
穆清风觉得自己的眼角也在跟着抽搐了,他不在的这几个时辰里,这“活神仙”道长到底制造了多少起家庭惨剧?
这么闹下去整个洛阳城的八卦圈都要跑来他壶中馆门前看热闹了,穆清风想想就头大,无比感叹方才向李漠玄提议暂时弃用壶中馆情报点是一件多么明智的事情。他摇摇头松开了石珞的手腕,然而这一松手,石珞却差点摔倒,紧紧抓住了穆清风胸前的衣衫,顺便把他垂在前襟的一缕头发也拽得一痛。
“啊,抱歉,忘了道长身上有伤。”穆清风连忙扶住他,同时再次暗骂自己怎么又变得如此狂躁。
“没事,只是突然站起来有点头晕……”
“道长昨日失了不少血,今天实在不该出来,还是早点休息吧。”穆清风扶他走到医馆门前,以“道长伤势未愈不宜操劳”为由强行遣散了排队的众人,又把他拉进屋里摁到榻上,重新检查他胸前的伤口。
还好伤口没有裂开,而且愈合的趋势不错。穆清风取了药过来换上,重新包扎妥当,抬头却发现石珞已经垂着脑袋睡着了。
方才的伤药的确有不少催眠成分,此时天色已暗,穆清风起身将医馆的门关好,然后轻轻地抱起石珞,向里屋走去。
很久很久以后,穆清风只想回到这一夜。这时候他睡在他的怀里,暖暖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谋事
接下来的几日是难得的清闲。考虑到来历不明的石珞整日盘踞在医馆门口,穆清风暂时卸下了情报接头人的职位,如今的工作除了打理医馆以外就只剩一个——盯着石珞。
一方面是李漠玄交代的,观察他的行事作风武功深浅,套他的出身来历意欲何为;另一方面,则是阻止他为洛阳市民制造过多茶余饭后的谈资,以免跑来围观“活神仙”的人把壶中馆门口挤个水泄不通。
穆清风也不信他真的会算出什么天机,石珞应付客人的说辞,六成靠观察与传闻,三成模棱两可故作神秘,一成瞎掰,穆清风几天听下来觉得自己也可以去摆摊算命了。
不得不说,石珞看人的眼光相当犀利,很多人他看一眼就能说出此人家住何处如何谋生。穆清风三年前开始断断续续地来洛阳的壶中馆帮忙,到一年前从浩气前辈也是同门师叔手里接下这家医馆,不经意间听闻并留心的市井八卦何其琐碎,石珞竟然也了如指掌,很难相信他是初来乍到。
对于穆清风各种旁敲侧击的套话,石珞只是表明自己云游四方,洛阳自然来过几次。当穆清风问起师门时,石珞自嘲一般地撇了撇嘴角。
“贫道不肖,早已被逐出师门。”
——和猜测的一样。可是,究竟是犯了多大的事才会惊动纯阳五子那级别的人来亲自废去武功与右臂然后逐出师门?
穆清风送走一个病人,走到门口,门外的石珞突然转过头来,清秀的眉毛微微蹙起,盯着他半晌,又将头扭了回去,什么都没说。
这家伙莫非是看出了什么,但是不肯说。穆清风皱眉,凝神将四周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不管是门前路过的武林人,还是从屋顶上借道的江湖客,他向来不会漏看一个,此时却依旧察觉不出任何异常。
于是他干脆走上来与石珞并肩坐到了台阶上:“道长,能否为在下也看一卦?”
石珞转头看着他,却全然不像应付其他客人那样张口就说,反而问了一句:“穆公子相信贫道能窥破天命吗?”
还真不信……穆清风快速眨了几下眼睛,笑了起来:“道长向来言出必应,难道不能窥破天命吗?”
“贫道不过是略善于识人,这几日班门弄斧,让穆公子见笑了。”
嗯,这是自砸招牌直接承认算命就是在忽悠人?
穆清风是聪明人,石珞也知道穆清风这几日如何看待他,所以石珞对穆清风展现的,是一种隐晦的坦诚。
“不敢,在下识不得很多事情,更不能预见什么事情,来算卦,自然是好奇那些在下所不能预见的事。”
“穆公子相信天命吗?”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是人若不谋,天亦不会成全。”
石珞忽然笑了,穆清风第一次看到他笑,他之前还以为这道长是不是面部肌肉有些问题所以做不出任何表情呢。这次两人的脸距离很近,穆清风清楚地看到他白皙的脸颊上几近愈合的伤痕,微红的薄唇勾起一个奇妙的角度,双眼幽黑深邃,不知是看破了眼前的人,还是看破了人身后的万丈红尘。
“那么,穆公子何不先谋事,再问天?”
穆清风无法抑制地扬起了嘴角。
原来,这个纯阳一点都不蠢。也许,是他穆清风此生所遇最聪明的——对手。
这样的日子不能持续下去。穆清风还在苦恼这只堵住自家门口的羊要如何才能让人摸清底细,这几天石珞突然变得更加黏着穆清风——当然穆清风也总是在劝伤患多多留馆观察,然而石珞这么情愿地三番五次留在壶中馆过夜却是在那次对话过后。
除此之外仍旧是一切如常的日子,穆清风倚在小榻上盯着门口道长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日子平淡得荒谬,荒谬得让人几乎要沉沦。自己只是人们眼中温和有礼的大夫,门口有一个奇怪的算命道长总是在时不时地制造着洛阳人民的笑谈,日升日落日复如是。
穆清风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人一懈怠起来真是要不得,丢下本职工作演起了普通市民家家酒的戏码,竟然渐渐忘记了演戏的初衷。
他起身检查药柜的每一个抽屉,然后迅速作出一个决定。
先谋事。
石珞回头看见穆清风在医馆里跑来跑去,像是收拾行囊的样子,开口问道:“穆公子要出门吗?”
“药材不够了,在下打算出门采药。”
“医馆的药材都是穆公子亲自去采的?这可是很辛苦。”
“大部分可以采购,但是有些药材过于稀少且常人不识,只好亲自去找。”
穆清风说话间时不时地瞥向石珞,及时捕捉到了石珞脸上闪过的兴致。
“常人不识的药材?贫道很想见识一下,不知贫道能否同行?”
他果然还是跟来了。
“哈,在下正想说,有些药材生于峭壁,纯阳轻功一绝,应是比在下这腿脚不方便的更擅长采药才对。”
石珞笑了笑,穆清风发现道长笑起来真是好看得紧,脸白嫩嫩的,好像精美的瓷器。
“何时出发?”
“明日吧。”
说走就走。
两人取道枫华谷一路向西,至午阳岗略作休整后便弃了官道,绕过长安向青岩万花谷的方向行去。山林中没有路,石珞时不时挥剑在满地的枝条藤蔓中砍出一条通路来,穆清风则是负着双手跟在后面,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背影,也不帮忙。然而,若是不小心踏入什么凶猛野兽的地盘,往往是石珞的剑还未提起,咆哮冲来的野兽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