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晋城气候却要暖和得多,虽然初冬已经下过几场大雪,但并未厚积,街巷间仍是人声鼎沸,只是太行一线山上都白了头,一时不得便化。府衙中都烧上了坑,用的是煤碳,比北方的木碳好得多了,不须随时添柴。杨再兴在府中,与志远嘻笑游戏之后,玩得累了,让秋香带孩子认字,自家却温上两壶酒,叫来洪皓共饮。
“杨大人,府中事烦,老夫一时不得空,来得晚了些,让大人久等了,洪某罪过!”洪皓进门就是一拱手,眼下虽然在晋州城中备享尊崇,但人所共知,眼前的莽汉子才是晋城之主,洪皓虽气节甚高,却并非不通世务,否则如何能在上京优游于诸王之间!
杨再兴却喝道:“张先生未饮先醉了!须罚一杯:此间哪里得洪某来?莫不是张先生错认了人?”
洪皓一怔而悟,以手加额道:“老夫昏瞆,谢大人提点,这酒该罚,该罚!”
当下两人纵声大笑,洪皓自到晋城,诸事顺遂,心怀大畅,此时也早明白了杨再兴绝不是偏安一隅的角色,他日必有大事业可期,自己虽说只是治一州府,所涉及的事务却远及千万里外,哪里是临安城中那班腐儒所能够想像的?因此洪皓从不以师长身份自居,而是甘为僚属,在府中甚至就以知府身份出现,众人也无有不服:这老夫子实实在在是个做官的料!
“大人见召,有何事吩咐?老夫洗耳恭听!”酒过三巡,言归正传,洪皓开口问道。
“呵呵!先生自回晋城以来,劳心劳力,让某家好过了不少,却少有请先生小酌,岂是待客之道?来来来,这菜却是柔福的手艺,先生不可不尝!”杨再兴举筷布菜,洪皓受宠若惊。这晋城之中,宾主相得,远胜那临安君臣相疑,洪皓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选错。
“这两个月来,却是洪某有生以来最为快活地日子!”洪皓举杯叹道:“上京城中,度日如年,常谓此生不得返江南,真正回了江南,却处处杀机,反不如上京安稳。祸福难料,往往如此。反是在这晋城中,身安乐处,即心安乐处,无牵无挂,为杨大人分忧。乐如何之,大人不须谢老夫,反是老夫要谢大人!”
杨再兴呵呵大笑:“先生既然如此,杨某不妨再为先生多事,眼下家中犬子志远,方才不足三岁,却已经认得数十字,比某家少时强得多了。开年后若得便时。倒要请先生受此子一拜,以免杨某之过矣。”
洪皓笑道:“东家要聘西席,老夫岂有不从之理?只怕大人舍不得公子在老夫手中受苦,却莫怪罪!”
二人哄然大笑,遂举杯共饮,杨再兴才道:“今日请先生来,确实
事,不知先生有何妙策。”
洪皓道:“大人且分说,老夫参详参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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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再兴道:“晋城商号满天下,往来之利颇厚。却几无晋城所产之物,除却江南诸路及朝廷所需精铁,每年可致七十万,此外别无一物可供交易。某家有心多造些货物,却不知从哪里下手,先生可有以教我?”
洪皓闻言一怔。愕然道:“大人昔时以神枪闻名天下,如今以商号富比陶朱,怎么会向老夫请教起这个来,若论经史典籍,老夫略知一二,若论货殖之道,怕当今天下,大人排第二。没有人排得第一吧?”
杨再兴笑道:“先生错了,某家正要先生指教:大宋朝税赋中,哪些项最重、最多?”
洪皓沉吟道:“这个么,老夫倒也晓得些许。朝廷一向管束最严者,不过铜铁、盐、茶、丝、酒诸项,若论赋税么,倒是以盐、酒最著,莫非大人——?”
杨再兴笑道:“除此二者之外,倒是以丝绸为多,但晋城地少,不能发展蚕桑,盐却是解州所产池盐为主,南北均有海盐,也无甚大利。倒是这余下一项——”
二人同时举目注视杯中酒。
“大人地意思,莫非要酿酒?此中有何利哉?晋城余粮,每年不过万石,便是今冬过后,小麦大熟,料来年余也不过两万石,能够酿得多少酒?且南北皆能酿酒,何必买晋城酒喝?”洪皓不解地问道。
“不须太多,一万石足矣!”杨再兴决然道:“某家颇知酿酒之法,与《齐民要术》中所载大不相同,若酿之得法,万石粮食可得美酒三十万斤,且江南河北所酿,无处可比晋城美酒!”
洪皓将信将疑,却密密着人安排开春酿酒诸事去了。过年之前,晋城中来了两名生客,却被罗彦迎入泽州府衙中,进门便大叫:“大哥,看看谁来了!”
杨再兴一愕,也放声大笑:“好!好!好!快去叫高林和王兰来!”
高林、王兰到后,见二人掀开罩袍,都是眼眶一红,上去把臂大笑:“姚兄弟、李兄弟,咱家兄弟终有在晋城相聚的一天,老天实在待我等不薄!”
姚笑道:“某在绍兴府,久有北上之意,只是家小未曾安排得妥当,眼下来得晚些,大哥勿要见罪才好!”
杨再兴大笑道:“自家兄弟,说哪里话来,高林,着人排酒,与两位兄弟洗尘!另外把二公子也请过来,当年在鄂州,都是见过二公子的。”
稍移时,岳雷也到府中,众人举杯相庆,都知来得不易,席间提到岳相遇难之事,李德、姚不觉泣下,对秦桧等贼子恨得咬牙,还多得岳雷劝慰,道是如今晋城恰是继岳相遗志,正要直捣黄龙,到那时方可以上京诸贼奠岳相英灵。
随后众意稍平,席间才尽重开欢颜,罗彦却戏耍李德道:“闻说李德在平江府,连宅数十亩,家财万,可有此事?”众皆大笑,弄得李德颇不好意思,杨再兴却开解道:“这有何不妥?陶朱也只是人,哪里作不得?若非李德兄弟那里丝绸,晋城也赚不得许多钱。只是以为兄之见,家财万都是细事,纺丝作却须再大一些,李德若有何难处,不妨与罗彦说,江南分号,尽在他掌中。”
席散后,杨再兴留下姚、李德饮茶,那李德早年间因家在临安府,巴不得早早回家,是以未上太行,眼下虽已经俨然江南一“成功人士”,却远不及诸兄弟规模。除了财帛差得远,权位更逊色许多,是以眼热得要命。听闻杨再兴欲令其扩大丝绸坊,哪里会不心动?待入内府书房坐定,却见杨再兴出一薄绢,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小楷,接过来看时,竟然是一份细到极处的“设厂方案”!不仅画了厂房图案,细到织机摆放,甚至将员工管理、工资发放、劳动保障、工伤医疗等等都交待得一清二楚,而所设计的规模竟然达到了上千工人!
李德一见之下,叹为观止,连茶也顾不得喝,就窗前仔细端详此绢,心中怦怦直跳:若是按此规模,那李某就不是平江丝绸首户了,而将富甲平江、绍兴二府!
杨再兴仔细观察李德面上表情,心知此子已经明白过来,小家庭作坊式地生产已经不能适应大规模商贸发展地形势,只有扩大生产规模,才能建立起新的财富积累模式,宋代资本主义萌芽已经具备所需要的条件,前提是江南能够长期偏安,而不被宋金战争所拖累,更不被元蒙入侵所打断。这个前提条件,重任就落在了晋城军的身上,对此杨再兴心知肚明。
姚这几年却一事无成,安顿家小之后,流离于建州、信州间,也偶尔货卖些家什与建州分号,却是养活家小也难,眼看李德等都发了财,却只是艳羡,全无进取之心,诸兄弟间,就姚一个显得笨拙些,没有高林等人的大气,也没有李德的精明,兄弟俩一路上赶往晋城,李德早已经放过话:返江南后就让姚到坊中当一个主事的,挣些钱养活家人,姚却有些面薄,没有答应。
杨再兴见姚坐在那里老大无趣,也晓得姚一向地为人,举茶杯道:“姚兄弟作何营生?可有意到晋城来?”
姚心头一跳:“大哥吩咐,某家无有不从,只是兄弟笨拙些,怕误了大事。”
杨再兴笑道:“这个却无妨,姚兄弟绝能胜任地:为兄想请姚兄弟到崖州、大理、西辽等地,寻找一批棉种,临安市面上有售白叠布,即由此棉花纺织而成,姚兄弟可愿意?安家银子由为兄出,先到罗彦处支取百两回家,再向江南分号取路费,一应开支不必拘束,却要大量纺工和棉种来。”
姚自然满口应允,李德却两眼放光:“大哥说的可是崖州木棉?”
杨再兴见李德眼中绿意,哈哈大笑。
入夜时,辗转经河北诸路而来的上京密函,终于到了晋城,杨再兴拆开阅罢,不解其意,遂召洪皓共同研究,洪皓展笺一觑,失声惊呼道:“大金国师,宇文虚中!”
战太行
第一百五十一章 … 宇文虚中,所谋者大!迁民。
宇文虚中?”杨再兴吓了一跳:“他在上京做官做得何要长兵器?难道他要与兀术厮杀?”
上京城中兵权,皆在兀术手中,莫说三百人的装备,便是上了十来支长枪在上京城中出没,也须在兀术手中报备,倘若宇文虚中不是与兀术作对,便要三百带甲兵马也不难。但眼下宇文虚中竟然要从晋城商号处购买兵器,则上京之乱可想而知。
“金国礼部尚书、翰林学士承旨,河内郡开国公,这宇文虚中位极人臣,号为国师,朝中南北面官制,多出于宇文虚中和韩昉之手,他与兀术作对有何好处?若要除兀术,为何不与完颜亶相商,却要私购兵器?”洪皓口中喃喃,在书房内来回踱个不休。
杨再兴拾起书函,仔细阅读,见其中有“处非常之地,谋非常之策,行非常之事,固须与非常之人谋之。将军龙镶虎步,占中原腹心之地,而通商南北,诚乃非常之人矣,若于上京有所期,曷如行此计哉?”
一边读,一边心中狐疑,随口问道:“先生,此函并无宇文虚中落款押印,如何知是宇文虚中手书?这字体大宋国中能够写的不下万人,如何便是宇文虚中文字?”
洪皓停步笑道:“大人若上阵去,对手若也使枪,大约可知用的是何种枪法罢?写字也不过如此,只是却非大人所长罢了。某在上京时,多曾在王公大臣家中见他手迹,此函笔划间如行云流水,全无临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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