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日的早上,舒伦堡起床以后就觉得很不舒服,他知道自己胃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不舒服的绞痛让他皱起了眉毛,有气无力的翻出两片药吞下去。这样耽误了一点时间,当他出去时,格里尼斯和施季里茨正坐在桌边,几只酒杯在格里尼斯手中叮当作响。
“嗨,亲爱的小瓦尔特,今天起得有点晚哦。”格里尼斯微微笑着向舒伦堡打了个招呼,他的手里把玩着细长的玻璃棒,疏朗的眉眼中有着浓浓的慵懒。
“抱歉,刚才有些不舒服。”舒伦堡同样回了一个微笑,看着格里尼斯摆弄着手中的酒杯,“您在干什么?”
“我在调酒,”格里尼斯用玻璃棒在杯里小心翼翼的搅拌着,“施季里茨想要一杯马丁尼。”
“您会调酒?”舒伦堡扬了扬眉毛,表示诧异。
“您忘了,大学时我在酒吧当了一年的调酒师。”格里尼斯继续搅动着澄澈的液体,“金酒 1 盎司,干味苦艾酒 1/2盎司,蓝莓汁 1/2盎司。加入冰块搅匀,再放上红红的樱桃和金黄的柠檬皮,呵呵,完美的中性马丁尼。来尝尝?”
“不胜荣幸。”舒伦堡淡淡一笑,“但是我的胃不舒服,恐怕不能喝酒。”
“您不会是担心我在酒里下毒了吧。”格里尼斯细长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精光。他随手将一杯酒推给施季里茨,然后端着杯中的天蓝色液体,朝着舒伦堡嘲讽的笑了。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舒伦堡礼貌的摇了摇头,“我确实不想喝酒。今天很忙,我没有时间浪费在品酒上。”
“是吗?可是我很想看您喝酒的样子呢,亲爱的小瓦尔特。”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格里尼斯笑得越发妖冶,红艳的嘴唇靠近舒伦堡的耳垂,轻轻地吹着气,“放心,这酒真的没有问题。只不过是我想回忆一下大学的时光而已。”
怪异的气氛让舒伦堡本能的后退一步,下一秒,格里尼斯含着笑意将酒杯送到唇边,一口饮下了那辛辣的酒液。舒伦堡刚想说什么,却被一下子扣住了下颌。格里尼斯那被浸润的格外潮湿的嘴唇紧紧地覆盖了自己的双唇。手指巧妙地一使劲,错开了牙齿。接着,马丁尼那特有的锐利的味道便冲入了喉咙,辛辣的感觉灼烧着咽喉,一直烧到了胃里。格里尼斯那有些尖利的虎牙咯破了自己的下唇,一丝血腥味弥散在口腔里。舌头顺着推送的惯性滑进了口中,湿润的触碰着,带着足以灼伤彼此的温度,残留的酒香麻痹了神经。
格里尼斯动作熟练的挑逗着嘴里的每一点感官,变换着角度贴合着双唇,离开的时候带出一丝尴尬的银线和暧昧的声响。舒伦堡涨红了脸,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胃也因为这个吻而痉挛起来,一抽一抽的痛。
施季里茨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口中还残留着苦艾酒的辣味。他根本没想到格里尼斯竟然会这样做。那杯酒里的确放着氢氧化钠,格里尼斯却用这种方式把它喂到了舒伦堡嘴里,完全不顾及自己也可能中毒的可能。他再次感到,对面的这个人简直是一个魔鬼。
“马丁尼的味道相当好,不是吗?小瓦尔特,”格里尼斯掏出丝绸手帕轻轻沾了沾嘴角,细长的眼睛里满溢着邪魅的笑意,“但是我还是喜欢喝健康的牛奶。”
舒伦堡轻喘着,嘴唇上还带着肿胀的痛感。他静静地看着格里尼斯喝了一大口牛奶,突然想起从前大学时格里尼斯在早餐时捏着自己的鼻子硬给自己灌牛奶的场景,那时他们的表情单纯而明朗。可是为什么,现在同样的人做出的举动里却含着淡淡的阴谋的味道。胃又开始痛了。痛得有些难以忍受,看来待会得再吃两片药:“安德雷?格里尼斯,您刚才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您真是可爱。”格里尼斯用舌尖舔去嘴角的一滴牛奶,魅惑的眨眨眼睛,“好纯情的问题。”
“您违反了175条!”
“呵,有谁看见了呢?施季里茨他可什么都没看见。”
“您??????”
“快去工作吧,长官。”格里尼斯有意拉长了声音,戏谑的笑了起来。直到后者拧着眉毛捂着胃部离开。
“您真是不珍惜生命。”看着迅速销毁工具的格里尼斯,施季里茨讥讽的冷笑道。
“错,要是我不珍惜生命,我怎么会赶紧找借口喝牛奶中和毒性呢?”格里尼斯用手帕捂着嘴轻轻呕吐着,乳白色的呕吐物中掺杂着淡淡的血丝。
“您是个疯子。”施季里茨眯着眼睛盯着那鲜艳的血色,刺目的血色。不知道舒伦堡现在会不会也吐出这些鲜红的血。
“谢谢您的赞美,”格里尼斯不在意的将手帕扔进马桶,放水冲走,“您今天才知道我是个疯子?”
舒伦堡今天感到很难受,不知道是不是被格里尼斯强灌得那杯酒加重了他的胃病。他今天一直胃痛,腹泻,呕吐,虚弱的没有一点力气。呕吐剧烈时甚至能在手帕上看见鲜红的血迹。
但他还得努力做出最后能挽回一点面子的事。他平静的指挥下属破坏了装载公爵夫妇行李的汽车,同时散布谣言说,有人在船上放了定时炸弹。葡萄牙官员因而推迟了开船的时间,在船上进行了彻底搜查。当然这不过就是一场无力的演出,为的是让柏林相信自己直到最后一刻都在努力执行任务。
傍晚的时候,舒伦堡终于感觉到折磨了自己一整天的胃痛好了起来。他可以允许自己来到德国大使馆钟楼的大厅里,用望远镜看着公爵和公爵夫人登上一艘将他们送往巴哈马的轮船。华尔特?蒙克顿爵士就陪同在他们的身边。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大海里,像是一大片旧日的绚丽时光,被拔锚启航的轮船碾压成细碎的粉末。轮船在短暂的停留之后,便顺着塔格斯江缓缓驶向大海。舒伦堡默默的放下手中小巧的望远镜,静静地望着这一幕。他的心里没有任务失败的怏怏不乐,没有无法交待的惶恐不安,只有淡淡的宁静,就像潺潺的江水,永恒的流向大海,流向遥远的天际。
这个时候,格里尼斯正微笑着向柏林的军事谍报局传回情报:我们始终拥有英国人的信任,或者说,他们现在更加信任我了。他们相信是我阻止了温莎行动,并且认定德国内部有着强大的反对派力量。L520.
而施季里茨默默的抽着烟,夕阳落在他的手心里,他突然不明白自己这一次的缄默是否正确。舒伦堡那紫罗兰色的大眼睛隐约出现在他的眼前,带着迷离的梦幻,让他想起冬日落雪的白桦林,和树林深处无名的墓碑。
但愿,他还能赶得及治疗;但愿,他不要成为睡去的尸体;因为柏林,从不会为他们留下墓碑。
8月2日一早,舒伦堡就返回了柏林。胃部再一次持续的疼痛让他不断地呕吐,什么东西都没有吃下去。最后在格里尼斯和施季里茨的威逼下才勉强喝了几口牛奶,这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一下飞机,他不顾施季里茨先去医院的劝说,急急忙忙的先赶去了外交部向里宾特洛甫做汇报。里宾特洛甫几乎没有什么耽搁就接见了他。舒伦堡注意到这位外长的眼底有着浓重的青色,嘴唇也显得很苍白。一只手疲惫的揉着太阳穴。神情显得疲惫又冷漠,连声音都是冷冷淡淡的:“请您简要的把情况向我讲一下!”
舒伦堡一手按着不断抽痛的胃,努力让声音显得平静自然。而里宾特洛甫则呆呆的看着窗外,似乎一直没在听。而且始终咬着发白的嘴唇。
当舒伦堡讲完以后,里宾特洛甫才想睡醒了一般,用单调疲倦的语气说:“元首仔细研究了您的报告并要我告诉您,尽管他对整个事件的结果感到失望,但他还是同意您的决定,并对您的作法表示欣赏。”
这个结果让舒伦堡错愕不已,但是他同时也在心里轻舒了一口气。赶快和里宾特洛甫道了别,他得赶紧回保安局向海德里希汇报。临走时的匆匆一瞥中,他惊讶的发现里宾特洛甫将脸埋在手心里,脆弱的像个无助的孩子。
匆忙的赶到艾伯来西特大街,海德里希已经在办公室里等候自己了。让舒伦堡难以想象的是,海德里希竟然在听完汇报后对自己频频点头,表示赞许,他斜靠在座椅上,冰蓝的眼睛凝视着自己,让翻搅成一团的胃舒服了不少:“确切的说,这是一次缺乏组织配合的行动。我提醒您,不要让里宾特洛甫把您紧紧拴住。我始终认为您不应该接受这一任务。您肯定一开始就已预料到事情将怎样结束。可以说,您很巧妙地使自己脱身了。您做的很好。”
“谢谢您的夸奖。”舒伦堡努力想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但是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冷汗从背上和腋下冒出,嘴唇发颤,心脏一阵一阵不正常的收缩着。似乎在自己倒下去的时候,一双手牢牢地抱住了自己,耳边隐约能听见有人焦急叫着“瓦尔特”。
夏末的碎片(上)
“我亲爱的小瓦尔特,”当舒伦堡在满是苏打水味道的医院醒来不久后,海德里希便赶到了他的病床前,“您知道您有多幸运吗?您可知道您究竟为什么被送进医院?”
“急性胃穿孔?”联想到自己的胃痛、恶心和呕吐,舒伦堡小心翼翼的猜测着。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的可爱医生就不用费那么大的力气修补您被损伤的组织了。”海德里希伸过手抬起来舒伦堡那消瘦的下颌,用指腹轻柔的摩挲着,唇角挂着危险又迷人的笑容,“我记得您在马尔堡大学读过医学专业。所以您该知道,服食了氢氧化钠后会怎样。”
氢氧化钠?!这个单词让舒伦堡的后背顿时冒出了一层冷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自己还活着就真的要感谢上帝了。这种极为痛苦的死亡方式就连自杀者也不敢轻易尝试,而自己还能活下来,真的是一个幸运儿。
“这应该是英国间谍的杰作。”感觉到了舒伦堡的错愕与庆幸,海德里希淡淡的点了点头,“不得不说,您相当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