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科索夫斯基一把拉住了保卢斯的左手细细审视,看到那枚戒指依然安稳的戴在他手上,他才舒了一口气:“好在你还记得戴着它,不然我真的要伤心死了。”
“科斯佳……”保卢斯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但是罗科索夫斯基把它握的那么紧,他根本抽不回来。
“弗里德里希,不要走好不好?”罗科索夫斯基说话的时候带着浓重的鼻音,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似的。他死死抓着保卢斯的手,好像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科斯佳……”保卢斯沉默着,过了很久,久到罗科索夫斯基觉得自己要在这种沉默中窒息的时候,他才轻轻的开了口,“那是我的祖国。”
“那我呢?我怎么办?”罗科索夫斯基感觉自己委屈的真的要哭了,他一把抱住了保卢斯,死死的不肯放手。
“科斯佳,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被罗科索夫斯基这样紧紧抱着,能感觉到两个人的心贴得那么紧,彼此都在怦怦跳动着,保卢斯只觉得自己的眼眶湿润了。他回抱住了罗科索夫斯基,深深的呼吸了几口以压抑自己止不住翻涌的眼泪。
“弗里德里希,我以后想你了要怎么办?不,我现在就想你了。你别走,弗里德里希。”罗科索夫斯基知道自己现在近乎耍无赖的行为是多么幼稚,但他就是想留住保卢斯,就算明知不可能,他也想将他一直留在自己的身边。
“你可以来看我的。”保卢斯安慰的拍拍罗科索夫斯基的背,而后者露出了一个哀伤的表情:
“怎么可能呢?”
是啊,怎么可能……保卢斯自己也知道,他们这一分离,那就是永远的离别。他刚刚说的都只不过是安慰之词罢了。他沉默着,最终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我要回去了,总比只能把骨灰送回去来的好。”
“弗里德里希,不要说这样的话,不要说!”罗科索夫斯基想发脾气,可最后的尾音又带上了悲哀的意味。他轻轻吻了吻保卢斯的额头,又亲了亲他的嘴唇,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现在不是已经没有战争了吗?”
保卢斯倚靠在罗科索夫斯基的怀里,没有做声,他生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会止不住的落下来。罗科索夫斯基的怀抱是温暖的,也许自己以后不会遇到这样温暖的人了。风吹过白桦林,发出沙拉沙拉的声音,仿佛离别的哭泣一般。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彼此都知道不能再继续逗留下去了。罗科索夫斯基执起了保卢斯的手,在上面轻轻吻了一下:“弗里德里希,别摘下戒指。”
保卢斯无声的点点头,他的眼圈红红的,涩的厉害。他由着罗科索夫斯基将他送回车上,在进车门的时候,他听到了罗科索夫斯基喃喃的声音:“弗里德里希,要记住,我爱你。”
保卢斯的嘴唇轻轻翕动着,他明白他该告诉罗科索夫斯基,告诉他他也爱他,但他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嗫嚅了一下,他就是这样的优柔寡断,总想着以后会有机会说的,却没想到这有可能是天各一方的离别:“我想他们会让我去东德,你还是有机会去看我的,科斯佳,要去看我。”
“好,我一定去。”罗科索夫斯基也这样说着,抱着虚无的幻想总比彻底的绝望要来的好些。
汽车再次启动了。保卢斯转过头看着窗外,看着罗科索夫斯基。他骑上了马,动作潇洒,保卢斯微微一笑,他想起了罗科索夫斯基自己说的,他在胜利阅兵式上时多么帅气,看来他说的并没有夸张。罗科索夫斯基朝他挥挥手,他也轻轻挥动自己的左手,戒指的光彩耀人眼目。这一次,保卢斯终于落下了眼泪,他靠在汽车后座上,任由泪水无声的流下。
汽车一开始行驶的速度不算很快。保卢斯目光空洞的看着窗外的风景,无意识一扭头,却看到了罗科索夫斯基的身影。他骑着马,追在汽车后面。保卢斯猛然坐直了身子,扭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不断的朝自己挥手,似乎在喊着什么。汽车越驶越快,很快他的人影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最终消失的无影无踪。
保卢斯没有听见,罗科索夫斯基最后一直在喊的那句话,那句俗套的不能再俗套的话:“弗里德里希,我爱你,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泪目,好吧,事实上萝卜要是敢追着保保跑,当天就可以蹲监狱了,不过为了剧情,大根萝卜你就放心的追吧,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默默的想起古诗十九首——“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809 天各一方(下)
保卢斯回到德国后过的并不如意,他只能生活在东德,住在一所小小的住宅中。随后他在德累斯顿找到了检察官这份工作。而斯大林格勒战役失败的阴影依然笼罩在他的头上,他在德国备受指责,每个在斯大林格勒失去亲人的人都指责他把士兵引入了死亡的境地,指责他没有自杀殉国。就连他在斯大林格勒被围的时候将自己的儿子送出包围圈都受到了质疑。
为什么这些人要对自己如此苛责呢?自己不是赖歇瑙,没有他那样杀伐决断的魄力,自己当时绝对是尽了全力的,不让自己突围的是元首,自己怎么能违抗他的命令呢?至于将儿子送出包围圈,自己的一对双胞胎儿子已经为帝国牺牲了一个了,弗里德里希上尉在1944年的安齐奥战役中已经被打死了,难道要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在自己面前死去吗?保卢斯觉得这都是人之常情,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事发生在自己头上时却会惹来如此大的争议。
这样巨大的思想压力让保卢斯一直郁郁寡欢,他的精神压力如此之大,以至于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他有时会想,也许自己不该离开苏联回到祖国,来面对这些非议和责难。也许自己应该死在苏联的土地上,至少在那里,自己会觉得所有的恶意都是可以理解的。自己的祖国,曾经抛弃过自己一次,现在,它也许会抛弃自己第二次。
保卢斯从没有这么想念过罗科索夫斯基,不知道他在波兰过得如何了,想必不会太如意吧。那一半的波兰血统始终在发挥着影响,或好或坏。他没有给自己写过信,又或是写过,但从没有寄出,就像自己这样。或者,他会不会已经将自己抛在了脑后呢?不,还是不要这么想了,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是需要一点点希望的。
这样的反复思虑让保卢斯变得越来越忧郁,而曼施坦因在1955年出版的回忆录《失去的胜利》对他又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在回忆录里,曼施坦因把斯大林格勒的战役直接推到了元首和保卢斯的头上,这把看了书的保卢斯气得脸色铁青,他都能想象到曼施坦因是如何坐在桌前,优雅的转着手中的笔,一点一点写下这些话的:“难道他就干干净净的一点责任都没有了?难道这就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当年总是跳出来说‘元首下令,我们服从’的也不知道是哪个?!”
但这本回忆录还是对不知内情的人造成了极大的影响,针对保卢斯的指责越发多了起来。而刚刚从苏联被释放回来的保卢斯从前的参谋长——阿图尔施密特——也看到了曼施坦因的回忆录,他则是直接拍了桌子:“有必要这么往我们头上推责任吗?而且我在哪儿呢?难道当个参谋长就活该被无视?!”
施密特刚刚被释放回来还没多久,说起来,要不是德国总理阿登纳出面和苏联方面进行谈判,他们这些战俘没准还要被关押的更久一些。尤其是施密特,因为他一直不肯和苏联进行合作,所以始终被视为危险分子。而他自己也对当年那些参与了“自由德国”运动的同僚感到不屑,特别是当年最积极的塞德利茨得了那样一个结局后,他更是感到幸灾乐祸。
1949年,苏联开始另一场斯大林主义式的大清洗,德国战俘开始面对罪行审判,虽然不少罪行他们自己都觉得前所未闻。塞德利茨被他所效力过的政权逮捕,被以战争犯和“(战败国)极端保守的复仇主义将军”的罪名判处了25年j□j。而当他和施密特一起被释放时,他发现自己的处境极其艰难。早在1944年,他就被缺席判处为卖国贼,并被没收了所有财产。虽然这个判决在1956年被推翻,但联邦德国国防军拒绝恢复他的军衔和抚恤金。塞德利茨变成了一个另类人物,人人对他唯恐避之不及。他在这样的情况下郁郁而终。
施密特对塞德利茨的最终结局不大感兴趣,在他看来塞德利茨这是罪有应得。他更关心他的老上司保卢斯的下落。当然他是见不到他的,保卢斯生活在苏联的占领区内,施密特无论如何都无法去见他。施密特不知道自己对保卢斯是不是还怀有当初的那一点心思。不过当他为了消遣而弹钢琴时,他从来只弹《天鹅湖》第一幕的场景和《花之圆舞曲》,他也不好说清这是不是只是一种祭奠。
1956年,罗科索夫斯基从波兰返回苏联,名义上是完成了祖国交给他的任务,实际上是也算被想摆脱控制的波兰人民撵回去的。这当然让罗科索夫斯基分外郁闷,好在他回国后被任命为了国防部副部长,总算没有像朱可夫一样寂寂隐退。在此之后的岁月里他一路起起伏伏,直到1968年在莫斯科去世。他被葬在克里姆林宫的红墙之下,也称得上生荣死哀。只是他和保卢斯再也不曾见过一面,也不曾有人听他提起过这个曾经的对手。不过在一个很偶然的场合,他曾提过一句:“我有一枚戒指,铂金的,送给了一个我最爱的人。”仅此一句而已。
而保卢斯的命运要比罗科索夫斯基更凄惨一些。1956年底,他因为肌肉萎缩症而瘫痪在床。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徒劳的为自己写下一页一页的辩护词,极力向人们解释自己当时的处境。这样的病症对他来说比死还要难受,好在他没有被折磨的太久,1957年2月,他就因病去世了。遵照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