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把交椅给他坐。
而和李珍对面而坐的,自然就是他原先的二当家,现在的三把手栾斌,一个消瘦单薄的中年人,此人生得肤色白净,五官端正,举手投足文质彬彬,宛然一白面书生,但那双细眯的狭长双目,总是透出一股狡黠凶狠的煞气,显然此人属于心机深沉,阴狠毒辣之辈。
其实这栾斌是赖清规的妻弟,自从起事那天起,便为他出谋划策,打点一切,乃赖大龙头一刻也离不了左膀右臂,而他又是李珍的姐夫,正因为有了这层关系,他才能说动李珍来投,也正因为如此,三人才能相处的如此融洽。
此刻三人正在一边喝酒,一边议事,便听栾斌愁眉苦脸道:“六月里,官军把咱们存着过冬的物资给端了,结果现在各寨的存粮都见底了,还有那些冬天避寒的东西也得重新置备,大当家的,虽说才入秋,可咱们得抓紧了。”
“是啊,日子真不好过呀。”赖清规点点头道:“现在城里查得严,想用钱买些物资,都没人敢卖给咱们。”
“大哥,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李珍一边用力撕咬着根油乎乎的羊腿,一边嚷嚷道:“咱们是土匪啊,缺了东西还要买,让人笑掉大牙。”说着狠狠扯下一片肉,大口咀嚼道:“应该缺什么抢什么,我爹说过,自己动手,吃穿不愁,这才是土匪的干活……”
“呵呵……”赖清规点头道:“也对,弟兄们好一阵子没动弹了,坐吃山空可不行。”
“就是。”见自己的提议得到大龙头的赞许,李珍开心道:“咱们以前也没少去抢,哪一次不是满载而归?姐夫,你说是不是?”后一句当然是问栾斌的。
栾斌抿着酒,轻声道:“听说戚家军也来了,咱们可得小心点。”
“嘿,怕啥,就算他名气再大可到了咱们这里,一样施展不开。再说当初你是怎么说的?”李珍满不在乎道:“你说官军听书生的指挥,到了那些书呆子手下,再猛的军队也成了废材,根本不用怕……是这么说的吧?”
栾斌点下头,承认自己确实说过。
“听说新来的大官,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小子。”赖清规也道:“十万大军的统领,竟然是个胎毛还没褪干净的小子,可见皇帝老儿昏庸到了什么程度。”说着有些激动道:“明朝气数已尽,合该咱们兄弟做一番事业!”
栾斌也觉着把握挺大,意动道:“那咱们就走一趟?”
“走一趟!”赖清规拍板道:“这就派小得们寻摸一番,看有什么肥羊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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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主场作战,耳目众多,三天后,赖清规得到消息,说这几日有一批军粮要解往龙南县。
“消息准吗?”赖清规沉声问道。
“准。”栾斌点头道:“是内线的消息,说官府正忙着清空仓库,接受这批物资呢。”
“这么说还不少呢。”赖清规一下瞪起眼来。
“干他娘的!”李珍一拍桌子,红着眼道:“可憋死爷爷我了。”
“老二,你就不要去了。”赖清规道:“劫个运粮车,老三领着一千弟兄,连抢带运,足够了。”
“那我带队去……”李珍道:“整天闷在寨子里,人都长毛了。”
赖清规可不敢让这个冒失鬼带队,但毕竟李珍才入伙,不能驳他太狠了,他想一想,便道:“还是让你姐夫带队吧,他仔细点,你这回先跟着学,以后就能独当一面了。”
“那……好吧。”李珍只好点头道。
“黑甲军就不要带了,杀鸡焉用牛刀。”赖清规嘱咐道。
“知道了。”见自己不是主将,李珍本就没打算带黑甲军出发,省得给他人作嫁衣裳。
于是三人商量一下路线,定好翌日出兵便散了。
第二天一早,栾斌点了两个寨子的手下,便和李珍一道,率队往龙南县去了。提前一天到达运粮车必经的羊肠谷,两人就带着手下隐藏在山中密林里——羊肠谷,顾名思义,是一段像羊肠子那么窄而曲折的道路,仅可容两辆大车通过,再多一辆都不能并行。
道路左侧,是林木密布的大山,右侧,也是林木密布的大山,正是设伏打劫的好地段,且已经很久没有启用了……前面说过,赣南山高林密,所谓官道也就是穿坑度凹的鸟道羊肠,盘延崎岖将近两百里的山路,实乃打劫者的天堂。有了这么优厚的条件,栾斌便从不在同一个地方打食儿,他将整段路程考察一遍,找出十余个优良的伏击点,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每次都不重样,故而让官军无从提防,更不可能被包饺子。
这也是他们能屡屡得手的原因所在。
在山林中等了一天,日近中午时分,栾斌突然说:“咱们得准备好,马上就来了。”
李珍瞪大眼睛道:“你咋知道呢?”
“我在对面山上设了消息树。”对这个小舅子,栾斌十分的热情,但不是因为爱屋及乌,而是有他自己的打算。他耐心解说道:“山顶上的人看见车队过来,就把树放到了。”
“你可真聪明……”李珍欢喜道,却不觉着是自己太蠢。
“别说些没用的了。”栾斌正色道:“你指挥这边山坡的人马,我去对面指挥另一半。待有军马过来,先不要动,那肯定是他们的斥候。然后是前军人马,也将其放过。其辎重粮草,必在后面……”
“然后就抢他娘的?”李珍大为兴奋道。
“不。”栾斌摇头道:“也将其放过,待到后军出现,你再纵兵出击,不要管那些辎重车,用最大、最凶的声势扑向他们。”
“这个我在行,嘿嘿……”李珍摩拳擦掌道:“然后把他们杀个干干净净。”
“不杀。”栾斌又摇头道:“把他们赶走之后,立刻转向前冲,把吓破胆的民夫赶往前军阵中,前军见大势已去,只能也跟着逃跑。”说着呵呵一笑道:“遇到伏击,上千斤辎重车就是扔货,咱们把人赶跑了,再回来打扫战场多轻松。”
“不错,我喜欢……”李珍开心道:“姐夫,你还真阴险啊!”
“这叫计谋,不叫阴险。”栾斌面色一滞,嘱咐道:“待会儿小心点,刀剑无眼,可千万别冒失。”
“放心啦。”李珍满不在乎道:“能伤我的箭还没造出来呢。”
“千万别大意。”栾斌不放心道:“不然你姐非吃了我不行。”
“还是小心你自己吧。”李珍大咧咧道:“别让我姐当了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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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两人引伏军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见远处烟尘忽起,然后几骑穿着红色棉甲的官兵,从道口策马过来,一边百无聊赖的四下张望,一边肆无忌惮的高声说笑。看起来并未察觉到数丈之外的伏兵。
栾斌不由暗暗自得,只有自己这种行家里手,才能把每个可能露馅的地方都考虑到,甚至连踩倒的草都命人顺着风向扶起来,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对方斥候相隔数丈也看不出。
斥候通过这段羊肠谷,便吹响了竹哨,三长两短哨声之后,轰隆隆的大队人马开过来了。不出栾斌所料,数百名手持刀枪的官兵,在几名马上军官的带领下,从道口迤逦而来。他甚至能听到一个军官道:“这道太窄了,让后面加把劲,赶紧过去再说。”
‘过不去了……’栾斌暗暗得意道。
因为道窄,为了让运粮车顺利通过,除了断后的五百兵士,其余的押运官兵,全都先行通过,在出口处等着。民夫们也不用催促,前拉后推,将排成一线的运粮车,一辆辆驶出羊肠谷。
‘整整一百辆啊……’栾斌等人不由心花怒放,能用一个月了。
他在这为了发财高兴,那边李珍却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杀人了,一见后军步入山谷,便高喊着:“杀啊……”第一个冲了出去。身边的护卫都是他爹的老部下,唯恐他有个三长两短,赶紧跟着冲了下去。见这么多人冲了,其余的土匪也跟着冲杀下去,攻击就这样开始了。
“急个屁啊……”栾斌嫌他动手太早,如果晚一会儿,让官军进入山谷再出击,肯定可以造成很大杀伤,一下就能瓦解明军的斗志。不过这时也没工夫埋怨了,只能也挥军杀下去。
当然栾斌不亲自冲锋,他站在一块山间巨石上,看着羊肠谷内的情况变化,见受到惊吓的殿后明军,已经被李珍撵得无影无踪了,不过李珍也追得无影无踪。栾斌心中暗叹一声:‘果然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好在他也没指望过李珍,只要自己的五百人能冲起来,不管官军人数是多少,都一定会溃败的。
栾斌的部下没跟李珍瞎跑,而是冲向了辎重车队,吓得那些推车的民夫往前抱头鼠窜,正好挡住了前军回援的路线。
‘成了。’栾斌不禁心神一松,根据经验,马上前军也该溃退了,然后打劫成功,带着战利品回家。
‘等等……’栾斌的瞳孔突然一缩,因为他看到出乎意料的一幕——只见那些明军竟然没有被冲散,而是麻利的退到山道两边,空出通道让民夫们过去。
“什么情况?”栾斌吓得一激灵,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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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感是正确的,当栾斌的部下追到明军面前时,民夫们已经全跑光了,等待他们的,是严阵以待的明军士兵。
是的,绝对不慌张,也不是仓促应战。因为那坚毅的眼神,和严整的阵势,已经说明一切了。只见明军五人一组列阵,一个手持长长的铁笊篱似的兵卒,与一个盾牌手并列,形成第一道防线,两名长枪手跟随其后,还有一名短刀手断后,如果这些山匪识货的话,肯定会惊呼:‘五行阵’!
是的,正是戚继光改进自鸳鸯阵,适合狭窄地域作战的五行阵。
可惜要是有文化,他们就不会以这项高风险、无保障的买卖为业了,正所谓无知者无畏,山贼们高举着兵刃,嗷嗷叫着冲向那令无数倭寇闻风丧胆的五行阵!
山贼们的战斗力,比倭寇还不如,结果可想而知……他们挥舞着兵器,却发现自己既攻不成,又守不住——只要被那‘大铁笊篱’一挂住,顷刻之间就会让长矛刺穿,然后身上多个窟窿,可以赶去投胎了。
结果没过多会儿,地上已经躺倒一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