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额理叹了口气,将搭上来的手臂甩了下去,“戴鹏,别说哥哥我不曾提醒你,我们虽是从皇宫内出来悠哉几年,但上头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的。里头的小主子要是掉了根发丝儿,别说你我,这里谁都逃不了干系。这开口闭口就吃酒的女人我是瞧不上的,且这里的人太乱,连有着一双清澈双目的姑娘都能说出这样的话,若不自个儿警醒着些,什么时候着了道,落入下乘,没法回宫可悔都没地哭的啊。”
戴鹏抖了抖身子,脸色也正经了下来,也只说了句,“星额理,我的好哥哥,别总是吓唬人成不,你这一脸的冰渣子也不怕冻着了自个儿。刚才我那是在开玩笑呢,这里的人不能深交,我还不晓得,就凭小爷和四爷还未曾进门就被落了脸,这口气我还没咽下呢。”
虽说外头的气氛不太好,但帐子里头却还算是语笑连连的,宝玉或是憨笑着逗趣,或是目光闪动地说着只有他自己才说的通的典故,行走转身时,一双眼目无一不灵动且打心眼里欢喜着。只略略用了小半碗的龙须面,半只四喜饺,一口金糕卷放下了筷子的小六也是乐呵呵地看着宝玉,时不时也说上一两句。
有些焦急的台吉与石抹互相看了几眼后,再次为在座的都续上温热暖滑的*茶,当续到林黛玉时,看着依旧没动过一口的白玉碗,台吉愣了愣,低声问了句,“姑娘可是吃不惯满人的*茶?”黛玉的脸颊顿时有些发烫,用帕子掩住了嘴唇,细声说了句,“闻不惯这味道,且从小体弱多病,自会吃食便与药罐子相伴,只知药味不知饭香,即便是现在,养成的习惯已经改不过来了。”
台吉蠕动了下嘴唇,过了许久后才轻柔地撤去了玉碗,放在身后捧着的托盘上,细细打量了番黛玉的面容,思忖半响,怜惜中又带了几分亲昵,“姑娘,是奴才疏忽了,前儿个魏大夫还来我这说过这一茬,说是四爷特别吩咐的,让我找出上好的燕窝来,必定是为您来请的。炉子里还煨着一罐四物汤,这就让人取了来,你可别笑话,那是小主子喝的,还养在小主子额娘身边时,恰逢被喂了这么口,就惦念上了,千万别说是女儿家喝着补气养血的,不然喝了这么些年,我这老脸皮子都要被擀了做饺子皮了。”
黛玉抿嘴一笑,眼波流转,但没一会眼眶就红了红,想起母亲还在世时,也时常在夏季捧出一碗,你一口我一勺地依偎在一起喝着,喝完还能吃小半块的荷叶莲子冰糕。赶紧拭去眼角的泪水,站起身,对着台吉福了福身,嘴里道谢道:“多谢这位嬷嬷体恤,我已多年不曾喝过了……”说完喉头一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小六看着刚说了一半就双眸呆滞的宝玉,及薛宝钗有些坐不住的样子,顺着他们的目光看了去,只看到黛玉落泪,轻唤了句,“台吉,这是怎么了?”
老来精的台吉眼珠子一滚就知道这小姑娘是为何而哭了,这四物汤是最为普通的养身汤,不存在喝不起一说,只怕是悉心照料、用心养育的人已经不在,而如今无人来疼,感叹物是人非之下才如此的吧。又听着小主子问话,赶紧躬身说了句,“奴才想起四物汤已经可以喝了,不想勾起这姑娘的旧念,奴才这就让人端来。”
小六点了点头,只说了句,“这点子汤不值当那几滴眼泪,林姑娘若是喜爱,我这日日都可以多炖上一盅,让人送了来。”
台吉对着石抹挤了挤眼,笑着说道,“我们这的四物汤可不比外头,不然着满是药味的东西怎会让小主子只喝了口就一直没有间断过?这位薛姑娘也尝尝看吧,只是别说……”说着还朝正喝着*茶的主子小心翼翼地努了努嘴,打了个眼色。
薛宝钗是进过宫的,虽是被撂了牌,也算的上是开了眼界的,不曾听闻这小爷的具体来历,但观其说话时气度,用膳时的举止,底下奴才的表现,还有这些个看似普通朴实,却比这府里任何东西难得千万倍的物件。心细如发丝的她也稍稍地揣测个一二出来,并不吱声,只做不知,转动了下手里捧着的玉碗,轻抚着碗璧,露出两个小酒窝,笑着点了点头。
石抹瞧着捧上来的几碗四物汤,翠玉豆糕,金丝酥雀,先将金丝酥雀捧了碟给小主子,低哄了句,“六爷,尝点这个吧,刚令人新做了出来的,您今儿个吃的也太少了。”
“不要这个,只要那个”,石抹看了眼小主子手指之物,有些哭笑不得,也不敢惹恼小主子,只依言上了来,才往后退去。
宝钗思忖了会,抿嘴一笑,“这儿的早点可比府里的精致多了,昨儿个宝兄弟就吩咐了大厨房凡是捡拿手的来,就眼巴巴地赶来了,说这是六哥儿来府里头一天,定要让您觉着府里好,住久些。还说自己嘴拙,怕您不喜,且昨日刚见面就多有得罪,便找来我们姐妹俩作为说客,陪个不是,早知这儿的更让人眼馋,别说宝玉来邀,我也得来见识见识的。”
小六搁下勺子,不曾言语,直到茶水递来,净了口,又用帕子遮了遮嘴,待人弯腰退下,站起了身,才说了句,“不值得再来说道了,只是当时有些奇怪,一时半会地反应不过来,但肖似女子这种话真不能说了,四哥说了这不是什么好话,谁说拿谁。”
拿手挑开帘子看了眼外头开始刺目的日光,转身对着台吉吩咐了几声,才松开手,又看着宝玉,暖暖一笑,在对方呆滞的目光下,“我也不曾于外人交往,也不知如何交往,家里头规矩又太重,额娘一年都只能在节庆上见着面,只哥哥待我最亲,但也最严。至于吃食上的,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区别,在这儿还尚好,规矩少了,依旧是热菜热碟地捧上来。原先若没有个小厨房,还真看着就没胃口,没和四哥住一块儿时,他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儿个吃了什么,吃了多少?’不信回头我去见了四哥,定又是这问话了。”
这时宝玉看着黛玉拿帕子半掩着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半碗四物汤后,方才走了过来,嘻嘻一笑,“六哥儿不生气便好,我还愁了一晚上没睡好觉,只怕你恼了我。宝姐姐的哥哥人称呆霸王,虽说会拿些新鲜的物件来讨巧,但若要管妹妹问候吃饭用度,倒也不曾会有了。我上头本有个哥哥,可惜很早就没了,不然也是个好学问的,贾兰就是他的遗腹子,昨儿个你还瞧见过的。只是他极爱读书,是准备考功名的,不太与我们混一起。”
黛玉听着这话,只微微蹙了蹙眉,接过端来漱口的茶水,侧身并掩住水流吐了出来。本以为会有一杯茶上来,端上来的却是一杯花草茶,抿嘴一笑,捧入手中,缓缓饮用着。台吉瞧了眼林姑娘,垂眸低声说了句,“小主子生过一场大病,后来就一直在调养,连茶水都是忌讳的,所以喝的一直都是香片或者花草,这些味道清香且没力劲,不伤身。”
而沉思片刻的小六,眼眸亮了亮,点头道:“他倒是个端方君子,极为知书达理,连眼珠子都不会错一下的。将来若是能考取功名,朝为官后,定是个清官。”
宝玉顿时沉下脸,背过身,甩甩袖子,吐出句,“是迂腐才对,若是读了那些四书五经、圣人之言,就能当官,即便是个好官,也是唯唯诺诺,满嘴之乎者也,长篇大论之后,究竟要表达什么也依旧没有人能听懂。吩咐下人上街碗酒酿圆子,都要将人说晕了,还不曾迈出大门一步。”
小六拦住台吉与石抹,只压声说了句,“我一日不曾点破身份,他们就可随意一日。”黛玉的眼珠子虽然在晃动着,但依旧侧脸抿嘴,只宝钗上前戳了下宝玉的额头,将他戳的直讨饶,宝钗才笑着放下手指,看向站立在窗户处看着外头浇花蓄水的小六说着,“宝兄弟这是被二大爷训怕了,回回晕乎乎地出来,只双目发直地说着二大爷训了他什么,也不曾听懂,你说好笑不好笑。这不肯读书的就这点好,被骂了充一会子二愣子,听不懂也就罢了,若听懂了怕是要被气死了。至于他说的典故肯定也是胡诌的,哪有这样的人家,若是这样了,还怎么为官一方,为国为民?”
小六点点头,“嗯,这倒也是,难怪有人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难不成是因为秀才说的话兵丁们听不懂吗?我一直都以为是说兵丁蛮横不听说道,这个有意思,回头就问问四哥去。”
宝玉鼓了鼓双颊,恹恹地看了眼宝钗,看到黛玉时,扭咕噜似地黏了上去,凑的十分近,不住地絮絮叨叨,直到黛玉不耐烦了,或是说错了什么话儿了,被推了一把,复有黏了上去。
小六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然后取出书籍,认真地一页页翻看起来,但有时也会看向三人,看到有趣时,淡淡一笑。
☆、第8章 为谁多思量
回来的路上,宝钗一直微微垂头,捻动着美人扇柄,细细思量着六哥儿的每一句话,直到快要分别时,才唤住走在前头的两人,叹息了声,“原不该背后说人长短,但我年长你们些,只当体己话说了,这后宅的小六爷虽说金贵不俗,吃穿用度皆是上选,有些稀罕物,连薛家都不曾见过的,但听着他说的那些个话却十分别扭,若是家中出来历练的尚还好说,万一是个见不得光的外室之子,将来我们的闺名皆会有损。”
宝玉不假思索地立刻回道:“这些个吃穿用度算的了什么?若真是因此躲我们府里的,我倒是万分欣喜,如此神仙一般的人物,若日日能见着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只要我在一日,定不会让人侮辱了他去。”
黛玉松开扶着宝玉的手腕子,转身细瞧了好几眼宝钗,“宝姐姐,你为何会说他是外室之子?咱们这嫡庶尚且分明的紧,若是外室只怕更是艰难,这话可真不能随便说的。”
宝钗转动了下手里的扇子,掩住了半张脸,只余下一双通透的眼珠子,晃动了下,才缓缓听着声音,“有如此规矩的正经人家是有的,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