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莫雨本也没指望他,地上太凉,就和穆玄英两人自力更生,把刑案推到墙角,肩并肩坐在上面,靠着墙歇息。
跟小时候一样,莫雨身量较高,于是穆玄英头一歪,靠着他的肩头呼呼大睡。
最深处的刑堂,鲜少有人够资格进入,如今,倒成了幽静的居所。
半夜,穆玄英睁了眼,小心翼翼直起了身。
月色薄凉,透过那小小的铁窗,照在了莫雨的发上。
一泓流光,掬手可得。
平缓而绵长的呼吸,在自己耳边催生撩拨。
穆玄英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点快,扑通扑通地,就把莫雨也吵醒了。
“毛毛?”莫雨迷迷瞪瞪的,刚直起身,就被按了回去。
“嘘……”穆玄英用食指在嘴边比了一下,轻声喊他:“小雨。”
莫雨半醒不醒,说话全靠条件反射:“给我喊哥。”
穆玄英一向很乖,于是他点头,改口:“小雨哥哥。”
这句喊得莫雨很是舒心,闭上眼打算继续睡时,又听他说,小雨哥哥,亲一个再睡吧?
刑堂守卫们低着头打着瞌睡,突然觉得面前有阴影扫过,立马惊醒,睁开了眼。
看清来人,大吃一惊:“谷……”
王遗风挥手,示意他们安静,然后径自走了进去。
陶寒亭对守卫们交代了一番,随后跟上,却见谷主于门前猫腰撅腚,正十分没形象地瞅门缝。
心里好奇,忍不住也跟着往里面瞅了一眼。
卧槽……
陶寒亭承认自己准备不到位,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王遗风的表情就很平静了,终究是大领导,经得住风雨,扛得住闪光。
他用口型向陶寒亭交代,明天去东昆仑坑浩气他们一把。
一句话,就说他们家的毛小子,已经死在恶人谷里喽。
四
一觉睡醒,神清气爽。
莫杀一手一个,托着俩搭着毛巾的水盆,一路行来,居然滴水不撒。
于是无怪乎当年谷主会跳过那么多女汉子而选中他这个男保姆,瞧这身本领,简直浑然天成。
莫雨洗完脸一回头,只见穆玄英抓着头发绑发带,那姿势和效果,说是扎头发人神共愤,说是扎扫帚倒是专业到位。
莫雨多看了几眼,终于忍无可忍,把毛巾甩进水盆里,走过去帮他扎头发。
穆玄英坐在椅子上,莫雨在他身后忙碌着,间或几缕黑发垂到穆玄英面前,就被他握住,还很顺溜地往下拽了拽。
莫雨被他拽得头一磕,于是拍了拍他的脑袋:“老实点。”
“嘿嘿嘿。”穆玄英又抛出招牌笑声,都二十岁的人了,还一副少年不知愁,见谁都哈喽的样子。
莫雨拿他这样子没办法。
身处敌营刑堂还心情大悦固然不太对头,但他总不能为应景就一巴掌把人给扇郁闷了不是。
莫杀觉得少爷上辈子肯定欠了这对家少爷很多钱,不然换了旁人,脑袋肯定都给拍飞了,还嘿嘿嘿咧。
上辈子的事已不可考究,但这辈子,莫雨如果实打实欠过穆玄英,或许也就那几个包子。
至于枫华谷的事,追及后果,还说不准是谁欠谁的。
莫雨不止一次在梦里重温,毛毛跳下去的那一天,阳光那么亮那么刺目,真适合看清这个操蛋的世界。
怎么就容不下两个三岁没娘,又缺食少粮的孩子呢?
莫杀出去端早饭,没过一会连滚带爬地又回来了。
手里空空如也。
问之,答,吃饭的事得先缓缓。
莫雨听得挺不高兴的,再忙也要先吃饭啊,俗话说得好,吃饭皇帝大。
莫杀泪流满面,吃饭这事当然跟皇帝一样大,可是现在真的皇帝来事儿了。
谷主他老人家就坐在前堂,指名道姓,要见浩气盟的这个毛小子。
穆玄英看上去有点紧张。
莫雨安慰他:“善恶有别,谢王齐名,你就把谷主想象成你们的那个盟主。”
于是穆玄英想象了下谢王换脸后的形象,顿时自己雷了自己一把,表情痛苦。
他可是把谢渊当半个爹看的。
而王遗风自然不能再当爹看,他爹可没那么多。
穆玄英的眼睛开始滴溜溜地在莫雨身上打转,从上到下,从左到右。
最后停在了昨晚亲过的地方。
于是想通了,面对王遗风,当岳父看好像也行得通?
莫雨不知道他脑子里已经开始天马行空肆无忌惮,还以为他念及双方敌对身份,担心谷主会对他不利。
他也不知道浩气盟那边是怎么向毛毛灌输的谷主形象,不过单就尸菜田这个例子,应该也不会太离谱。
“别担心,”莫雨给他打下强心针,“只要别让他想起笛子,还是很安全的。”
穆玄英依旧很发愁:“小雨哥哥,有情况你可得保护我。”
“好好,”莫雨长叹了口气,拍他的头,“这时候喊哥哥,我不保护你还能怎样?”
“那成,就这么说定了,”穆玄英笑,突然伸出小手指,朝他勾了勾,“来拉钩。”
“啊?”莫雨顿时嘴角一抽,“你都多大了还玩拉钩?”
“你当我多大,还送我布娃娃。”穆玄英毫不客气地翻出黑历史,说的莫雨的脸立马黑了一半,赶忙跟他勾了手指:“行行,你要拉钩就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穆玄英出师大捷一帆风顺,晃着手笑得那叫一个春光灿烂。他勾紧莫雨的小指,眨着眼睛凑近了接道:“谁变谁被压一百遍?”
“你少得寸进尺了!”莫雨的脸终于全黑了,伸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
抢了人家的粮,弄丢了自家的娃儿,司空仲平被梗得一夜没睡,怎么想都觉得这笔买卖亏的很。
第一个探子查了一夜,回报说人被小疯子带进了恶人谷,毫发无损。
司空仲平才刚松口气,第二个探子紧跟而入,报,恶人谷那边传来消息,少盟主没了!
司空仲平一下就炸了。
说起司空仲平这个人,那就跟他的打狗棒一样,直来直往的。于是盛怒之下二话不说,抄起棒子就要找对面的拼个你死我活。
翟季真冒着风雪连夜赶来,被司空仲平迎面撞上,差点人仰马翻。
“军师,你怎么来了?”司空仲平很意外。
“这嘛……”翟季真望天打起了哈哈。他不好讲自己是因为提了一个馊主意,被盟主踢来将功赎罪的。
司空仲平现下心火正旺,简单讲了下昆仑的情况就要再冲,被翟季真一把拉住:“且慢!”
然后问恶人谷众人情绪如何?
司空仲平答,非常不好,人是铁饭是钢,下个月没粮,当然急得慌。
又问那小疯子情绪如何?
司空仲平答,没听到啥动静。
这话一说,他自己也反应过来了。
军师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道:“此事有诈。”
司空仲平点头表示赞同,既然有诈,那就得派人去查查。
而这要查,可就得深入恶人谷了。
这是个要命的差事,放眼整个浩气盟,谁能有这个本事呢?
“这位兄弟,我看你印堂发黑,近期该是有祸事临头啊。”
被个江湖神棍突然搭话,坐在茶馆里听八卦听得正开心的天璇影一脸茫然地抬了头。
“啊?”
一大早听闻刑堂有热闹,沈眠风二话不说,拔腿就来。
半路得知王老大早先行一步候在了那里,二话不说,拔腿又闪了。
识时务者趋利避害,要在恶人谷生存,武功可以差,眼力劲儿可千万不能差。
尤其丐王坡处于烈风集的下风口,这要是谷主兴致来了,不用几分力就能把他折腾得五窍流血七窍生烟。
沈眠风溜溜达达,感觉很孤单,热闹这种东西,就跟吃火锅一样,要大家一起才好。
但他那个特没义气的战友柳公子,早就带着铺盖和复数的媳妇儿麻溜地滚去了东海,当年你偷鸡来我摸狗,你看热闹我把风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时代变迁,斗转星移,一切皆在不经意间。
王遗风端坐在大堂主座之上,直腰挺背,四平八稳,将一谷之主的谱摆了个十成十。
但他的位子本来是陶寒亭的,于是陶寒亭没了座位坐,为了不显得自身多余,只好去别处找活干。
王遗风瞧他那兢兢业业的背影,不愧是十佳员工之典范。
陶寒亭自侧廊入刑室,正好与莫雨打了个照面。
“吃了?”陶寒亭抛出经典问候语。
“没吃。”不提还好,一提莫雨就心情阴暗。
“我也没吃。”穆玄英从莫雨背后探出半个头,然后立马被莫雨伸手按了回去:“老实点,还有,收起你的嘿嘿嘿。”
穆玄英刚想笑就听到这句话,只好默默把嘴角的弧度又给拉直了。
陶寒亭眉不动眼不动,说装傻,就真傻到底:“谷主也没吃。”
“那正好一起吃。”莫雨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三个人。”
陶寒亭点点头:“谷主也是这个意思。”
莫雨有点意外,想了想,就觉得没啥好奇怪的了。
从小到大,除了传授武功学业,王遗风就很少管他。
其实师姐弟三人,王遗风管的都很少,开放式教育和自由式发展所导致的结果就是只有丁丁一个女孩子好像是长直了,其余两个在人生道路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偏差。
或者说,上至严纶,下到莫雨,凡是合了红尘心法这一脉的人,脑回路跟世人都有所偏差。
而论及感情线的曲折复杂,更是一脉相承的自己吃苦旁人遭罪,江湖上无人不为之动容,都知谁沾谁倒霉。
王遗风深受其害,所以也格外看得开,连叶凡这个吃甜的都能和唐小婉那个吃辣的在一起,世上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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