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何在觉得呼吸一窒,然后苦涩如纠结的藤蔓绞紧胸口。于是他赶紧低下头,一心一意地咬着面条,好像这样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看见。握紧筷子的手有些无力,情绪搏动像地壳深处缓慢的岩浆。
他暗暗吸了口气,浑身肌肉都绷紧。
江南进来的时候,本没有想到会看见今何在。虽然老总告诉过他今何在今天到北京,但是他一直想最早也会在明天见面了,却没想到两人都住在一个小区,会在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见面。
他一时间有些尴尬,好在对方也没回过头,看起来甚至好像不知道他在场。江南慢慢放松下来,要了一份扬州炒饭,他想室内嘈杂的人声一定完美地掩盖了他的存在,但尽管如此,点菜时依然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他告诉服务生说要外带,然后在等待的过程中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今何在的背影,单薄的肩头和执拗的姿势,还是原来的样子。
虽然那个人离他有五米远,存在感依旧强烈到仿佛就在身边。
今何在觉得很困扰,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那个男人,在这样惨烈的战争之后,冷漠或者释然都看起来不着调。他发现他做不到完全的憎恶或者原谅,混乱的感情在心中犹如枝枝蔓蔓的水草,他很想说不如我们和好如初,但是巨大的伤害横亘在灵魂中他不敢付出信任,可是要说就此憎恶到底一刀两断,曾有过的温情又让他不愿承认真的只是一场彻底的欺骗。
所以他只能坐在座位上捏着筷子,食不下咽。
“先生您的扬州炒饭,一共四块半。”服务员递上打包好的食物,打断了江南的沉思。他付了钱,最后看一眼今何在固执的背影,然后拎起塑料袋转身走进黑色的夜里,连天接地的雨幕为他的身影织出暗暗的网。
那一刻今何在终于转身,却只看见江南瘦高的身影渐行渐远。
他们几乎一辈子都看着彼此的背影。
却没有人在正确的时间回过头。
20
20、第 20 章 。。。
Never found the words to say
But today; but today。。。
——《From Sarah With Love》
第二天今何在报道的时候,正儿八经是引起了一场围观。手头有事没事的都放下工作跑来看“江湖传言中无法无天骄傲恣意的猴子”,搞得他很是有点尴尬,站在人群中感觉像一只跳舞的大熊猫。其实说到底今何在本来也不是健谈的人,虽然经历过一些大场面,但那时有江南在前方冲锋陷阵侃侃而谈,他只要在后面坐着别让人看出来在走神就好。可如今情势全然两样,他孤身来到这个曾经怨恨过诅咒过的地方,面对隐隐带着敌意的北京团队,再没有人站在他的身边,他感觉好像自投罗网。
蒋玫拉着他在各个部门间跑来跑去办手续的时候,好奇的鄙夷的含义不明的目光都聚焦在身上,这令他异常烦躁不安。那些在论坛上掐得你死我活的 ID忽然间有了确实的面孔,一个个血肉鲜活的人站在面前,像某种无法忽略的暗示。尤其当手续统统办妥,他拎着东西找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门,看见江南渡鸦玖河络正凑在一起讨论着什么,雨后初晴的阳光从明净的玻璃窗映进来,在他们脚边画下一格一格的影子,三个男人表情认真地谈论着下一期的主题和计划,指着桌子上的样稿争执不休,他们手边墨绿叶子的秋海棠生机勃勃。
这时候江南抬起头,看见站在门口的他,目光相撞的瞬间今何在不由自主僵了一下,然后匆匆低下头走到自己的位子上,目不斜视地坐下来打开电脑。争论声戛然而止,空气凝滞而尴尬,今何在倔强地无视周围诡谲的气氛,清清楚楚地在身边划下“禁止入内”的隔离带。江南像是想要说什么,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开口。
讨论重新开始的时候,声音比之前降低了很多,今何在能感觉到从房间另一边有意无意投过来带着敌意的目光,挑拨着绷紧的神经。江南背对着他,声音低沉而轻柔,格子毛背心和白色衬衫让他看起来干练而知性。今何在愤愤不平地打开邮箱,新一期《九幻》的电子稿已经发了过来。大角在邮件里说稿子和封面已经审核通过,于是发来让他看一遍,如果没问题就交给印厂开始印刷。他一页一页翻着那个几十兆的PDF文件,江南在他身旁两米处讨论着下期《幻纵》的市场预期值和目标,他觉得这一切简直讽刺又混帐得要命。
心口堵得厉害,屏幕上“九州幻想”这四个看起来就像个笑话。
工作大体上都还算顺利,也没什么特别难应付不了的,除了每天跟某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特别堵心以外,剩下来一切都还好。江南近卫队的表现一如既往,他也懒得管,通常都当看不见,反正混迹网络十年,被骂也不是一次两次,早就皮糙肉厚没啥感觉了。然后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继续下去,好像能持续到永远,想起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都会觉得恍若隔世,只是有时候他看着窗外梧桐的叶子一日比一日枯萎下去,会突然间有些恍惚。
其实这不是我要的九州。他想。
公司里组织出去游玩,他本来不是太想去,但是蒋玫在QQ上威胁他说人际关系搞不好的话将来会十分惨淡。女孩子一本正经地发言看起来让人难以拒绝,于是他敲过去一句OK答应下来。窗外阳光明媚,今何在想象着郊外湛蓝的天空和绿色的山峦,不由支着下巴露出一个笑。抬起头,不经意间撞上江南探询的目光,他赶紧敛了表情一本正经地看着屏幕,可是抑制不住的小小喜悦爬上心头,还是微微勾起了唇角。
江南看着他的侧面,那个自从来了北京后一直绷得紧紧的家伙头一次缓和了眉眼,露出一个算得上雀跃的表情。他忽然觉得提议出去玩真是个正确的选择,虽然这意味着要在行程之前加班赶完所有积压的工作。
等昏天黑地连轴转几天之后,到了预定的日子,大家一扫灰头土脸面黄肌瘦的萎靡情态,久藏的精力都一古脑发泄了出来,人人脸上都写着“老子要 HIGH到死”的初号黑体字。公司包的车上今何在跟混熟了的同事凑在一起侃大山,多数是别人说他听,偶尔冒出一两句冷笑话。江南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睡觉,耳边的吵吵闹闹的声音没一刻消停的。他有些头疼地想工作时咋一个个老牛拉破车的死样子,这会就这么兴奋。不过到底也没说啥,随手下年轻人闹翻了天去。
等到了目的地已经是傍晚时分,导游把一车人带去预定的小旅馆说大家今天晚上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天一早我们去爬山,然后回来篝火晚会。虽然话是这么说,可一帮放出笼子的鸟人哪有那么安分,于是凑在一起琢磨着漫漫长夜干点啥才好打发时间。有人带了扑克牌牌,大家便说反正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如来玩牌?这一提议得到了群众的广泛响应,个个擦拳摩掌准备痛快大战一番,输家拖出去贴纸条唱征服。
嘈杂间有人起哄说猴子你要是输了怎么办?
今何在笑得挑衅,说老子今天要输了就去跳脱衣舞!
然后群众轰然叫好。
江南站在旁边看着他闪闪发亮的双眼,也跟着莫名开心起来。
说起来他其实不会玩,所以只是坐在旁边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DND玩家手册》,顺便看看他们厮杀的战果。间或有人贴着满脑袋的纸条冲出去吼我是猪之类的台词。今何在倒真的是很少输,想来早就玩成老手了,只不过偶尔也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的群众就起哄让他履行诺言。今何在没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回不得,只好涨红着脸脱掉外套胡乱比划两下就算蒙混过关。他本来就长得一张正太脸,平常腼腆羞涩也不多说话,群众虽然有心捉弄到底也没忍心多下狠手。何况旁边有位佛爷坐镇,谁闹得太过分都会收到冷厉白眼一枚,为了未来的工作着想,想折腾的也就心照不宣另找人来欺负。
今何在其实觉得挺怪异的,江南分明不会玩还非要坐在旁边整整一晚,除了看他们闹就是低着头就着不甚明亮的灯光看书,坦白讲如果是他自己的话,一准已经无聊到发霉。但这种话他打死也不会去问的,虽然江南就坐在他旁边一臂远,他却连头都不怎么往那边偏。
心里隐隐有些开心,他盯着手中的牌笑了笑。旁边人大惊小怪说猴子你又要出什么损招!今何在微微仰起头瞥他一眼,说我一只手就能干翻你,出什么损招啊~不需要!那一刻仿佛多年前那个骄傲的少年重现眼前,眼角眉梢都是跳脱不羁,拔剑而歌,气贯长虹。那个人眯起眼睛大笑的样子,江南甚至会觉得有些耀眼。
他坐在今何在旁边,以手支颐,百无聊赖地看着众人嬉闹,整室沸腾的喧嚣里格格不入的僻静角落,就在最热闹的中心旁边。江南能感觉到今何在不易察觉地绷紧了身体,他看见他深蓝色袖子下露出的苍白手臂,弓起的腰上微微突起的骨骼,还有低垂的眼睫和抿起的唇角。他有些出神,这副画面在视网膜上凝结成伤,仿佛挥之不去的少年残像。
他想我真的很想跟你说话,可是你会听我说吗?
21
21、第 21 章 。。。
Let it die
And get out of my mind
We don't see eye to eye
Or hear ear to ear
——《Let It Die》
说起来出去玩也是很消耗体力的,等到纵横中文网旅游团上山下乡篝火烧烤打牌喝酒裸奔狼嚎(……)完毕了踏上归家路途时,一车的人都歪在各自的座位上人事不省,脑袋一点一点作小鸡啄米状,T恤皱巴巴地裹在身上,背包里的零食吃了个空,分量倒是轻了不少,可惜其所有者体力透支腰酸背痛,拿在手里比上车时感觉还要沉重,只恨这世上没有机器猫的四维空间袋,否则塞进去两手空空地上车,多么轻松惬意。今何在靠在座位上眼睛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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