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弦当然懂得,所以他微笑,他用仿佛是送弟弟出门游玩的哥哥的语气轻松的说:“小心点啊,千里。”他没有说早去早回,因为这人注定了无法再回到这里。
“……千里。”思考了半天,剑鬼还是觉得这种称呼比较亲切。
“恩?”背着剑鬼的顾飞随意应了声。
“那个……不是有其他的路么?为什么要走这个最危险的路?”
最危险的路指的是……顾飞背着剑鬼,身形轻巧的跳跃在山崖处一块块突起上,就这样凭借着轻功攀上悬崖!
饶是剑鬼知道顾飞原来的强,但也没想到居然能够强到这种地步。
突然,顾飞停了下来,剑鬼以为他是要回答他的疑问了,可是顾飞只是面无表情的面对他:“等一下,我恢复一下内力。”
剑鬼默默吐了口血:你怎么还没被摔死啊?!!
两人已经到了半山腰的位置,向下望去,只能看见云雾缭绕的一片,宛若屹立云上一般。
顾飞叹了口气,面前无数的云彩在他的眼中似乎都能幻化成那个人的样子,于是苦笑:“剑鬼,我现在真的很想打你一拳,你让我打么?”
“咦?”剑鬼还未能明白他的用意,只是单纯的疑惑着。
“顾弦是个不会骗人的笨蛋。”难得见到顾飞这么评价别人,并且由于他所评价的那个人,他止住了呼吸,静静地听着。
“我不知道顾弦他对你说了些什么,但是我知道他没有骗你,一句都没有。”
不是有多相信那个笨蛋,而是因为他明白兄长那一刻的悲伤和看向剑鬼时的温柔,一瞬间的柔光,散去后只剩下无奈的苦楚。
如果不是真心待他,何苦呢?
剑鬼却无言语,他不是忘记了顾弦对他是怎样的好,不是忘记了顾弦救他照顾他的事,只是那段回忆无论怎么在脑海中盘旋,最终的场景总是定格在最初的那句言语:“我是顾飞。”只是这一个谎言就让他无法再相信他其他的话,什么都不能。无论是他的声音还是微笑,都是心底深深的刺。
顾飞笑了一下,问:“他是不是说了‘我是顾飞’之类的话?”
猜测准确的让人心颤,那段记忆又在他面前铺展开来。
“他并没有骗人,剑鬼。”顾飞的表情有几分怅然:“我其实已经不是‘顾飞’了……这个名字在你的心中是不是一个身份的象征?象征着前朝皇子的身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的确不是顾飞了,而他是……”
几乎是瞬间,他明白了顾飞话中的意义。
顾弦知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韩剑鬼,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在怀疑千里一醉便是顾飞,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指责顾弦欺骗他,但其实他难道不也是说了谎的么?不同点在于对方从初始便已洞悉,而他却没有明了罢了。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欺骗上的关系,谁能责怪得了谁?
“剑鬼,你大约是他的第一个朋友。”顾飞口出惊言。
“怎么会?”那个男人拥有那么多伙伴,怎么会一个朋友都没有呢?
顾飞却不再言谈,只是示意剑鬼再次爬上他的背,接着赶路。他有很多话没有说出口,因为他不确定由他来说是不是好。
他的兄长在顾家的处境,外人怎会了解?因为不是本家之人又早年失了双亲,因而从小便受到忽视,如若不是他爹将顾弦收为义子,只怕那个孩子甚至都无法顺利长大。
即便是成为了族长的义子对他而言也并不是好事。
顾弦,如若他不是顾弦……
顾飞的眼睛有些黯然。
他没有说出口:“你也是他的最后一个朋友。”
因为早有些事情已经注定了。
王都,宫城,当面容丑陋的那个男人踏进宫殿的那一瞬间,宫中之人无不激动地落泪。
“皇上!您终于归来了!”
要知道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顶得并不轻松,虽然由韩日骅水深等人出面说明皇上乃感染风寒,暂需休整一段时日,但是这时间一长原本有些没起疑的也已经疑窦顿起了,还有些思维古怪的甚至怀疑是韩日骅与水深等人谋划谋害圣上,以求皇位……也不想想,当初韩日骅可是主动拒绝皇位的!不然这位置根本轮不到剑鬼来坐。不过不管怎样,现在剑鬼终于是回来了,朝中诸多事务总算有了着落。
剑鬼面对激动难耐的众人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迎上了韩日骅等人,韩日骅显然也是松了口气,不过从他的话中自然是听不出来的:“哟!好巧!原来你没死啊?看看我们连丧礼都快准备好了!真是,这不浪费吗?”
剑鬼苦笑,虽然他的确是迟了些回来,但他也不用讽刺地暗喻他的动作慢得都足够他们替他准备丧礼了吧?
他还没想好如何作答,已经有人替他应了声:“不会浪费,说不定很快就用得上了。”
韩日骅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走进来的那个男人。
男人似乎一点都没变……不,还是变了,是他当初的那瓶药的作用吗?男人的眉眼依旧是俊逸非常,但是此时男人周身的气势比起他的脸更加吸引人。
强大。
似乎只有这个词可以用来形容他。
他的左手扣着一把未出鞘的长剑,可是根本无需出鞘他的强大就已经不言而喻了。
这个男人即使从一无所有的状态恢复到了如今的模样,但是他的眼睛依旧很澄澈,黑到透明,好像是最干净的泉水,让人忍不住去掬一捧起来,却不舍得饮尽。男人眼睛深处的光依旧是善良的,无力而仁慈,强大而仁慈。不同的前面那个词根本变动不了他的根本。
这个男人。
韩日骅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微微颤动着,以不适合它的频率跳动着。从大脑深处下意识的下达着指令:靠近他,触碰他。但是掌控大脑的依旧是名为理智的那种东西,他说:不行。
男人迈动步子,鞋底敲击地面的轻微声音在他的耳边被无限放大。他看着男人一步一步靠近,然后停下。
他没有看他。
“要加快速度了。”他轻声对剑鬼说着只有彼此明白的话,“不然要来不急的。”
剑鬼原来应该能够察觉韩日骅的异常,只可惜他现在完全被这件事占据了心思,而且还有个痞子在脑海里鬼笑鬼笑的让他时不时要分一些心思去想他。
他的敌人,他的最亲爱的敌人。
多么有讽刺意味的一个定语!他嘲讽地笑,笑的是自己。
“我明白……”剑鬼苦笑着,担忧地看了顾飞一眼,他知道自己难受,但更知道顾飞不会比自己好受,“可是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恩……”顾飞回视他一眼,也笑:“自家人的事总该交给自家人解决,不是么?”连不明白详情的佑哥等人都能明白他笑容中苦涩疼痛的意味。
突然,顾飞单膝跪下,头却不低,仍是昂着仰视剑鬼,笑:“不介意我不低头吧?”
“当然……”顾家人,不会对任何人低头。剑鬼扬声道:“现在我认命千里一醉为护国将军,赐予虎符!”
众皆哗然。
知道千里一醉是什么人的如佑哥之类,不明白这个人怎么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就突然变成将军了,不知道千里一醉是什么人的连名字都没有的龙套,则是完全愕然了:那可是虎符啊!可以调动一半军权的的虎符啊!居然就这么交给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圣上这是疯了吧?!
剑鬼没有疯,他很冷静,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甚至算不上是赌博,因为他知道顾飞不会背叛也不会欺骗。这都已经超脱了相信的范围。
顾飞已经起身,朝他笑了一下:“希望我不会令你失望。”
这话说的。剑鬼苦笑,怎么总觉得这话应该是他说的呢?
床榻之上只有一个女子,棉被覆盖的胸口剧烈起伏,低低的咳嗽声回荡在小小的木屋里,声声低回,渐渐急促,终于咳嗽转变得剧烈,听闻女子的声音,竟是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肝肠寸断。
似乎是第一次了解到这个词的意义。
女子颤抖着身体,双手不住地在身前摸索着。
下意识的伸出手握住她的双手,感受到手中的温度,女子露出了一个有些璀然的微笑。
“飞……飞……”女人的声音因为长期的咳嗽有些沙哑,但是仍旧有一种奇异的动听。
“母亲……”
“飞儿……”女人听见他的声音,突然流泪,不住地哭泣,眼泪落在红色的被子上,被打湿的深红宛若鲜血。
“飞儿,飞儿……”女人不住地呼喊他,抱紧他,“飞儿……飞儿……娘对不住你啊……”
眼泪顺着她的脸滑到他的脸上,又钻入他的衣领,隐没进他的脖颈。一瞬间的冰冷刺骨他却顾不上,只是不停地哭着:“娘……”
“飞儿……娘真的对不住你……”女子的眼神悲伤,泪水氤氲了美目,冰冷的四肢让他不禁寒颤,“我真的……真的想要把你生成一个攻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慢慢的觉得乃在偶的想象里变得越来越受了,咋办啊……噗!”
少年面无表情的抽刀斩之,额角的青筋突突的跳。
“那么想死吗?”
“米米米……偶认真的来一遍,真的认真滴来一遍。”某女飞快地爬起。
屋外风很大,吹得木窗哐当哐当撞击窗框,凉风从窗缝中钻进来,即使只是些微的凉意却也足够将人包裹。床榻之上躺着一个女子,床边站立着一个幼小的少年,少年冷得浑身颤抖着,却仍旧不吭声,只是直直地站着。
咳咳
安静的屋子里只有女子的咳嗽声,一声一声渐响,也越发急促起来,胸前是殷红的血(这可是真的,刚刚被飞飞砍出来的啊),眼神已经朦胧起来,脸上尽是痛苦的神色。
咳咳
除了这个声音,还有一些细小的呜咽声,时轻时重,似有若无。
“飞儿……飞儿……”女人轻声地唤着男孩,一声声柔肠寸断,手无力的抬起,像是想抓住什么,一只小小的手掌伸出,将那只冰冷的手握住。
“娘……”
那只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脸颊……深深的深深的看着他,好像想把他的模样刻画进心里。
泪流下,停也停不住,顺着脸颊滑落时,那风吹得脸生疼,她却无力去擦,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孩子的名字。
“飞儿……飞儿……娘给你取名叫飞……为什么你却飞不起来呢……是娘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