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已是七十高寿,却仍是精神矍铄,她停下手中敲击的木鱼,欲要起来,皇帝忙上前搀扶,扶着她到一边椅上坐下。太后指着身边的位子道:“皇上坐吧。”皇帝坐到侧位上,关怀的问道:“母后这几日身子可好?儿子甚是挂心。”
当初先皇早逝,皇上六岁登基,上头还有几个年长的皇兄。那时正是孤儿寡母,他虽是九五之尊,却要和太后二人处处隐忍。宗亲大臣面目狰狞,几度相逼,太后处处周旋,步步谨慎,慢慢将大权收握手中,除去佞臣逆党,大炎才能有今时今日的盛世之象。皇帝时常感念往事,对皇太后怀了孺慕之意,更是敬爱于心。
“好,哀家好着呐,”太后拍了拍皇帝的手,宽慰的看着他,又心疼着道:“倒是皇帝你,要节哀啊。”皇帝自洵昊这一故去,老了十岁有余,听御医说身子骨更是不如从前,哀入心髓啊。太后娘娘担忧地看着他,这番舐犊情深让在场的宫人无一不动容。
皇帝叹了口气,眼角皱纹更是明显起来,抬头扫向殿中宫人,朗声道:“都下去吧。”
“是。”满室宫人连同杨庆林一道弓身退了出去。
皇帝轻轻拨弄茶盏,良久方道:“朕六岁时,父皇便驾崩了。多年来,未尝过那父爱如山的滋味,一直是儿子心中的缺憾。”皇太后望着他,皇上的这些心思,她又如何不明白。“朕初登大宝,大皇兄觊觎皇位,竟叫人在饮食之中偷偷下药,若非母后心细察觉,儿子怕是早已命丧黄泉。”那往事一件件如今说来,真叫人唏嘘。皇帝看着太后斑白的双鬓,那历历在目的陈年旧事让他更觉心酸。
太后握着皇帝的手,道:“哀家知道,所以皇帝对皇子们便格外疼爱一些,对他们更是寄予厚望。如今洵昊去了,还有洵晋,洵阳,小的也有老十四,他在太学学子之中颇有些盛名,江山社稷,不怕无人可托啊。”皇帝笑了笑,眼中的阴霾也散去不少:“他们兄弟之中,倒是不乏英明之人。不过,母后,您算漏了一人。”
太后闻言一愣,望向皇帝的眼中多了几分思虑。
当日皇帝与皇太后所言成迷。第二日,皇上自肃亲王薨逝后第一次踏入后宫,去的却不是淑妃娘娘的宜寿宫,而是贤妃所在的毓秀宫,据宫人所言,皇上和娘娘漏夜未眠。
三日后,皇帝赐婚尚在禁足的宝亲王。
正文 第十四章
宝亲王府里,洵晏坐在六角横省亭的廊檐下,手中执了一管紫玉长箫,长箫尾端悬着红色的流苏,洵晏将箫随意的晃着,流苏已有几分凌乱。
春日的景象总是如此令人振奋,处处显着勃勃生机。从此处望去,王府偌大的花园最美的一角皆在眼下,但此时,这些美景皆在洵晏眼外,她只痴痴的望着池边几株垂丝海棠。海棠柔蔓迎风,垂英凫凫,花朵簇生于顶端,朵朵弯曲下垂,如遇微风飘荡,娇柔红艳。远望又如彤云密布,美不胜收。洵晏唇角微翘,薄唇微微启开,喃喃吟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花开似锦,风姿怜人,那一枝独秀的万千情致桃杏莫敢承当。
海棠素有解语花之雅号。
洵晏轻轻开口喊了声:“小德子。”
“诶。王爷?”小德子从亭外小跑上来,躬身等候吩咐。洵晏指了指那几株海棠,道:“你马上着人将这几株海棠树移到梧桐居去。”
小德子往那边瞧了一眼,不确定的问道:“王爷,您是说小池边那几株?”
“不错。”洵晏答,小德子得了差事,正要退下去办,又听得王爷似是对他说又似是自语的低声问:“宣旨的公公此刻应当去了吧。”
肃亲王府内,王妃带着府中诸人端跪在庭院中听旨。执礼太监展开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田国公之嫡长孙女田夕自嫁皇五子,以道饬躬,以和逮下。四德璨其兼备,六仪溢其具有。然有不幸,皇五子薨。今朕之皇七子即墨洵晏年过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之配。值田夕贤淑大方、温良敦厚,少而婉顺,长而贤明,行合礼经,言应图史。承戚里之华胄,升□之峻秩,贵而不恃,谦而益光,朕与太后躬闻之甚悦。其才德兼备,足以与皇七子配。朕钦其为七皇子妃,入主宝亲王府正妃,择良辰以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旨意刚念完,田夕的脸上已是一片惨白。
“王妃!”碧琳目瞪口呆的看向瘫软在地的田夕。
“哈哈,肃王妃,啊,不,现今当唤一声宝王妃了。宝王妃大喜!”宣完旨的公公呵呵的笑着拱手祝贺,仿佛是天大的喜事一般,对眼前的二人呆愣惶惑熟视无睹:“奴才这便回宫了,王妃可要好生准备,司天监不日便可有良辰献上。”
公公前脚刚走,后步田国公便到了。
田夕屏退下人,后堂之中只余他二人。田国公看着田夕,喟然叹了声:“夕儿。。。。。。”
田夕眼中无神,面色土黄,冷冷道:“祖父可有话说?”田国公见她如此,心有不忍,却不得不说:“如今,肃王爷薨了,田家自需再寻一靠山以保一家安危。”
田夕只觉心如死灰:“祖父还记得当日应承了夕儿什么?”田国公双目深邃,眼角皱纹如刀深刻,他紧盯田夕道:“不论当日如何说定,如今这是皇上的意思。圣旨已下,已不由你愿或不愿。”
“祖父知道,我不惜命。”田夕淡淡的说,心中那份痛意愈加明显,她几乎无法承受。“那田氏满门呢?”田国公不满,眼神愈加凌厉,见田夕漠不着心,冷道:“如今嫁宝亲王与嫁肃亲王是一个道理。何况,”他花白的胡子微翘,深邃的眼中划过莫名的得意:“再只这一次。”田夕听他说到“是一个道理”,脸上便没了血色,她寒心地看着眼前只将家族荣辱挂怀心上的祖父,当日不得不嫁的痛心无奈与那深深的耻辱之感再次袭来,甚至比先前更绝望心死。田国公冷眼看她无力的挣扎,直到最终只得点头屈从,冷如冰霜的眼眸方慈爱起来,温声劝道:“宝亲王待你素来亲厚不薄,你便好好做你的七王妃,将来田府上下荣辱皆系于你一身。”。
因她父母早亡,他这做祖父的便又若无其事的嘱她必要贤良恭顺,今后一心只能念着宝亲王尔尔历行之词。田夕心已不在,想到往日与洵晏相处,悠然叹道:“为何偏是她。”
田国公闻言,哂然一笑:“是她,你不是更该欢喜?”
田夕美眸幽深,不再答话。
司天监在皇帝的授意下,监正与几位监副连夜观星推演,整宿未眠寻了个好日子出来,十五日后的四月十九日,正是前后几个月内最最吉祥的黄道吉日。皇帝拿着写了日子时辰的红色册子,细细看了看,又丢到桌上道:“将这日子送去太后宫中过目。再传旨礼部着办宝亲王大婚的一干事务。”
肃亲王新丧,宝亲王大婚,事儿一件接着一件,件件都是关乎社稷根本的大事。朝臣宗亲尚未理清头绪,皇帝又下旨定了婚期。时日短缺,礼部之人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按祖制,皇嫂下嫁皇弟也非不可,本朝穆宗皇帝将皇兄德亲王之妃纳入后宫便是先例。但肃亲王刚死不过一月,尸骨未寒,此一件倒是叫人诟病。
御史之责上谏天子不正言行,下指臣子无方之举。宝亲王这婚事关乎皇家声誉,肃正台的几位御史大人联名写了折子,一齐前往甘露殿,上陈君王。皇帝今日起了棋兴,让人宣了贤妃娘娘到甘露殿,欲手谈数局,便叫杨庆林在殿外伺候。
杨庆林见了几位大人,相互拱手见了礼,肃正台之首陈大人便道:“杨公公可否替我等通传一声?”杨庆林见他们手中奏折,想来这几日也无其他大事要劳烦肃正台的几位一齐过来,便试探着问道:“各位大人此番是为了七爷的婚事?”
陈大人见他猜到了,且似有话说,便问:“杨公公可是有所提点?”杨庆林忙称不敢,又四下张望了一番,身子向前微微倾了倾,小声道:“若真是此事,奴才倒是有句话说。七爷的亲事是皇上和太后商量了的。且圣旨已经下了。各位大人若在此时劝皇上收回成命,怕是要触怒天颜。”
“这……”几位大人面面相觑,杨公公说的不无道理,圣旨下了怎能更改?陈大人摇头道:“即便如此,我等作为言官,君王有不当之行,仍是要上谏的。”杨庆林见他执着于此,叹了口气,道:“皇上正和贤妃娘娘下棋。几位大人怕是要多等上一等了。”
陈大人几人便退至一旁,脸上已有踟蹰。杨庆林望了望天色,对小高子道:“田国公前日来给皇上请安,献上了一串珊瑚玉珠,很是稀奇。”小高子讨好的笑道:“公公常伴圣驾,自然能见这些不俗之物。小的福薄,远远的望一眼的福气也是没有的。”
几位大人互相看了一眼,片刻达成了一致。陈大人上前道:“今日怕是见不到皇上了。我等改日再来。”
杨庆林了然的笑了笑,拱手道:“几位大人好走。”
正文 第十五章
宗亲大臣对宝亲王迎娶田夕一事多有微词,却见几位肃正台的大人去了甘露殿,连门也不得进,便回来了,料想此事已成定局,圣意难违,天恩难谢。只不知,那七皇子与五皇子素日交好,那日大殿之上,对着五皇子的梓宫,悲痛难忍竟至吐血昏厥,如今五皇子尸骨未寒,刚过七七,她就要奉旨迎娶,这心中究竟是愿还是不愿。
不论他人如何议论,也遑论七皇子禁足之后,常日闭门不出是何心思,田国公府迎回了未来的七王妃,安置在她出嫁前的闺阁之中,礼部和内务府按着“六礼”,将皇帝吩咐的差事紧赶慢赶的做了出来,皇帝为示隆宠,特允成婚当日,以半副銮驾迎亲。如此,这场婚事已成既定,且是皇室少有的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