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部架起一条腿,支了肘,撑了脑袋,靠窗半卧,看着外边,时而横眉怒目,时而嘿嘿冷笑,表情瞬息万变,生动至极。
忍足看了又是心动,又是心疼,终于走过去,深情款款的说:“小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拒绝立海的亲事,你不要发愁,若是真不愿意,我还有个法子……”
迹部原本心情不佳,忍足半真半假的调笑开解,他虽然觉得无聊,多少也有些感激,白了他一眼,懒洋洋的一声嗤笑,“什么法子,又是让本大爷娶了你么?”
“不,不是的。”忍足摇摇头,握起迹部的双手,一本正经的说,“小景,我带你私奔吧?”
“私奔?”迹部真被他逗乐了,坐起来,向着忍足的脸庞迫上去,“打算奔到哪里去,啊嗯?”
“都成啊,只要有小景在身边,我就会幸福快乐。”忍足的眼神和语气,软的都要化成一滩水了,“天下之大,哪里不好去,总不见得幸村精市还能把你抓回去逼婚吧?”
“你的意思是,惹不起,总躲得起?哈,哈哈,哈哈哈!”迹部把手抽出来,拍打着忍足的肩膀,放声大笑,“原来这世上,还有本大爷要躲的人么?”
忍足也不去打断他,只是眉目温柔的,等候迹部笑个够,唇角慢慢的弯起,噙了意味悠长的微笑。
“你说的对,没什么可为难的!”迹部笑声蓦的收住,手指捏住忍足的肩膀,使力摇晃了两下,掷地有声的说,“喜欢谁,不喜欢谁,没人可以左右本大爷,不就是立海吗,嘿嘿,关东第一大藩国,本大爷迟早踏平了它!”
忍足笑嘻嘻的挨到迹部身边,撩起他的衣袖,深深的嗅了一口,“那么,小景喜不喜欢我呢?”
“你说呢,啊嗯?”
“我觉得,好像有一点儿喜欢了……”
迹部看忍足歪着头,长发遮了一半侧脸,面部的轮廓流畅而有力,一抹笑容却暧昧不明,柔软的袍子曳在脚边,既懒散,又洒脱。
他呼的一拂袖袍,长身站起,“走吧,侑士!”
“咦,小景这么急,这是要去哪儿?”
“去看看台子搭好了没有,本大爷要华丽、隆重的让天下豪杰,都投入我的怀抱!”
“哇呀呀呀——”从幸村精市的房里,传来一串惊叫。
侍女慌慌张张的在外头拍门,“殿下,殿下,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没事,退下吧……”房内的应答声虚弱。
幸村从床上坐起来,向四周望了望,吐出一大口气,身体软绵绵的靠上床头,抹了一把冷汗。
可怕,真是太可怕了!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遭做如此恐怖的梦!
梦里他和迹部景吾成亲了,在华堂之上交拜天地,然后携手步入洞房。说来也奇怪,明晃晃的华堂上,他怎么也看不清新婚夫人的脸,进入洞房,闩了门,就迫不及待的拉他到烛光下,凑近了一瞅——
那个脑袋,光亮瓢秃;那张脸蛋,黑如锅底;浓眉、阔嘴,外加一对大鼻孔儿,分明就是自己的亲卫队长,桑原胡狼的模样!
天地良心,幸村绝对不是对桑原有什么不纯洁的念头,而是他身边的武将或亲随,柳生、仁王、丸井等人,各个都是美男,就算是真田够不上个美字,至少也高大威猛,仪表堂堂。
唯一的例外,就只有桑原长的抱歉,实在是太出挑了,于是在幸村的眼里,桑原,就等于丑男。
居然梦到这种事!到底算是春梦呢,还是噩梦?不管哪一个,都太不淡定,太没出息了!
不过这个莫名其妙的梦,倒是提醒了幸村一件大事——原来自己并不是完全不在意,未来的“新郎”是什么样子的。原来自己要娶的,还是一块过日子的夫人,而不是娶冰帝国!
如果未来几十年的时光,吃饭时要对着的,睡觉时要搂着的,都是桑原那张黑脸……
想到这里,幸村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寒颤,呼的掀开被子,光着脚就跳下床,踩着冰冷的地板,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跟着就有人敲门。
幸村麻利的穿戴停当,打开房门,忽然面色大变,门外那黑魆魆的面孔,光亮亮的脑壳,正是桑原胡狼!
砰!幸村直接的反应,就是甩上房门,只听桑原一声哀嚎,想来是被砸到了鼻子。
幸村靠着门扇,喘气不已,虽然他从没在属下跟前,如此失态过,但眼下他已顾不上这些了。
不行!这事万万不能草率了!就算要娶那个迹部景吾,也得先弄弄清楚,他到底是副什么嘴脸,万一长的太吓人,什么门当户对,什么强强联姻,什么拿冰帝做嫁妆,自己宁可不要!
主意打定,幸村渐渐缓和了表情,重新打开房门,故作若无其事状,问桑原:“什么事?”
桑原揉着鼻子,一脸的惊疑不定,没错,是世子殿下,还是这么俊美优雅,风度翩翩,刚才拿门砸自己的,真是他么?
“嗯?你有事么,桑原?”幸村略拔高声音,又追问了一句。
“啊啊,是的,世子殿下,我有要事禀告!”桑原赶紧定了定神,将自己得到的消息汇报给幸村,“探子来报,呃,这事其实不需要探子,一日不到的工夫,大半个关东都知道了,说是冰帝国大张榜文,并四下放出消息,要在城中举行一个较艺大会。”
“较艺大会?较什么艺?”
“自然是武艺,说是四方豪杰,不管何方人氏,什么出生,都可以一显身手,冰帝的世子殿下亲自考较,择优留用,并赐给良田美宅。”
“哦?听起来倒有点儿意思……等一下,你是说,冰帝的世子,迹部景吾?”
桑原不明白,为什么自家的殿下突然激动起来,只得讷讷回答:“应该是,是他吧?”
“成了,这事我知道了。”幸村点了点头,示意桑原退下。
还真是意外啊,这几十年来,冰帝一直在立海和青国之间骑墙,不思作为,只求自保,尽管坐拥大片土地,物阜民丰,幸村却从没把它看作对手,认为在平定青国、山吹等强敌之后,顺手收拾掉就行了,却没有想到,会突然来这么一个大手笔?
冰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只是图个热闹?还是……
幸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心跳加速,警觉顿生。
看来冰帝这一场热闹,自己是非要去凑一凑了,顺道再瞧瞧未来的迹部夫人,如果真是长的可以和桑原拜把子,就坚定的甩掉!
这才是真正的春梦
真田弦一郎领命来到世子府邸,幸村正在坐在庭院的石桌边上,独自下棋,见真田到来,便抛了棋子,招手让他过来。
见一旁站了两名侍者,真田便恭恭敬敬的跪下行礼,待侍者退下,幸村连忙拉他起来,“都说了,不用这样拘束多礼,你是我的左膀右臂,就像兄弟一般,江山富贵,甚至是女人,都是可以共享的。”
幸村笑的春花灿烂,而且大清早的就甜言蜜语,真田跟他厮混的久了,被他坑过无数次,早就养成了动物第六感般的警觉,于是绷了脸皮,紧紧盯着幸村,“殿下有什么吩咐,直说就是。”
“别紧张嘛,也没什么特别的吩咐。”幸村携了真田的手,隔了石桌对面坐下,“是这样,我要离开几天,新募的那支军队,训练的事就只能偏劳你一人了。”
“咦,你要去哪里?”真田觉得奇怪,这事的确有些突然。
“下月不是我的生日么,庙里的师傅给算过,我今年流年不利,须要到神佛前斋戒诵经几天,才能诸事顺利,百邪不侵。”
幸村把一套鬼话说的面不改色,真田也不怀疑,虽然他自己不信这些,但幸村是未来的立海国主,还是谨慎一点好,便爽快的点了点头,“好,你放心去吧,新军的事就交给我了。”
“哈哈哈,我就知道,还是弦一郎你最靠得住了!”幸村乐呵呵的直拍真田的肩膀。
这点儿小事,幸村未免小题大做,反应过度了吧?而且他这一脸的笑容,怎么瞅着有点儿夸张,有点儿虚伪呢?
真田只是一瞬的直觉,没有多怀疑,他是个讲效率的人,当下站起来告辞,“我回去吩咐人收拾东西,这几天就住在军营里了。”
“好好,那就辛苦你啦。”真田才走了几步,幸村忽然又想起件事,不及多想,就开口叫住他,“哎,弦一郎,你等一下!”
“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这个,那个……”幸村讷讷的,好像有点儿为难,面颊还微微泛红。
真田又折返回来,略带疑惑的等候幸村。
幸村四下瞅瞅无人,凑到真田身边,吞了口唾沫,压低了嗓门,“那个,松家的大小姐,你见过面了没有?”
“啊!”真田一声惊呼,往后蹦开老远,满脸惊惶的望着幸村,脸涨的比后者更红。
怎么回事?为啥好端端的世子会问他这个问题?难不成,难不成昨天晚上自己做的那个梦,现在还能瞧出什么端倪不成?
真田一向自诩自己是正人君子,光风霁月的男子汉,没想到会做如此不堪的怪梦!
在梦里,他来到一处青草花香,流泉飞瀑,仙境一般的所在,可惜迷了路,正在七弯八绕之际,看见前方背对着自己,站了一个女子,白色的袍子,鲜红的衣带,丝缎似的长发,真是好看极了。
他正想过去问路,那女子忽然转身,向着自己招手,看清了她的容貌,顿时惊的魂都飞了,她,她竟是在濑田神社里邂逅的那个巫女!
见自己呆立不动,那女子主动飞跑过来,投怀送抱,说不尽的旖旎亲昵,他刚伸手搂住,想着是抚摸她的头发,还是亲亲她的脸颊,忽然胸口剧痛,低头一看,半截明晃晃的剑身,已然刺入自己体内!
于是天还没亮,从真田少爷卧房内传出来的吼叫声,就把阖府上下给吓个鸡飞狗跳。
噩梦醒来,真田深深的自责,自己这些年的修行都白费了么?只不过是因为订了亲,就开始想女人,而且想的还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