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相对默然半晌,花满楼忽然开口:“我等在华蓥山已经盘桓多日,也该走了。”说罢,冲楚留香一点头,携着王怜花转身离去,转过山坳之前,只留下一句:“阿唐虽有时行为不羁,但从不允门下做那等淫人妻女之事,楚兄放心。”
楚留香微笑点头,也不曾提宫南燕把司徒静之死赖在他头上、误导了雄娘子的事。
唐悠竹此时的桃花酿做得差不多,只等发酵,会多耽搁,不过是王怜花心中疑窦为何宫南燕对他这等风度翩翩的少年郎扮相格外厌恶、才出言撺掇着一行人多停留了些时候罢了。此时闻说了雄娘子一事,饶是千面公子早年也是个沾花惹草手段不拘的人,但对于单纯诱哄一个女子、到连骨肉一同抛下的观感,总是不同的——
当年云梦仙子会在柴玉关的算计下险些儿丧命,虽也有迷信夫婿真心与她恩爱的缘故,更因为当年云梦仙子已然身怀有孕、又已告知柴玉关,柴玉关当时也对自己即将为人父表现得颇为惊喜,行动间对云梦仙子更是体贴万状,让云梦仙子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么一个会半夜起身为她揉捏小腿、又或者奔波百里只为买上一味她忽然嘴馋的小吃的良人,竟会在她身子逐渐笨重、又彻底放下最后一点戒心之时,辣手施为,使得她母子俩熬得个九死一生……
这些事情,云梦仙子从不讳言,王怜花便是越好穿花拂柳,却格外看不惯那些哄得了女人还连自己骨肉都不管不顾之人。他对无花虽有几分惺惺相惜,又爱他厨艺颇佳能待他服劳,到底没那等面目停留在苦主之父周遭。
何况王怜花的疑窦也算解开了:楚留香虽不曾明言那雄娘子与神水宫有何等关系,但他的女儿能拜在水母门下,水母肯为他假尸示众,又允他五年一会司徒静……这女孩儿想必是雄娘子和神水宫哪位颇得水母欢心的弟子所出,而且那个弟子的下场可能不会太好,神水宫中人对于如雄娘子一般男身女相的俊俏儿郎看不顺眼,也便不足为奇了。
千面公子也是个机巧灵辩的人物,不过些许蛛丝马迹,便能把事情推测出七八分,唐悠竹听着只是笑,也不去点破那与雄娘子有染的不是什么神水宫门下,却是水母本人。
最后喂滚滚一回牛肉片,唐悠竹与雨化田携手下山,也没有丝毫不舍,更在半日之内便赶出几十里路去,偏偏在傍晚时分,又带着雨化田施展法术,回了华蓥山。
明明已经比雨化田高了半个头,唐悠竹还是一高兴就爱将脑袋往他肩窝蹭,蹭得雨化田颇不耐烦:“又发什么疯!”
唐悠竹嘿嘿笑,酥酥这般多问一句也不曾,就随着他天涯海角都去得的做法,怎么能怪他高兴?特别是在没弄清几个人为何会转换时空的时候……
无花与司徒静之事,是在他拜入王怜花门下之前,唐悠竹又因古先生所书,很知道那位司徒静虽可怜,却也是她甘愿与无花勾搭的,只是不想看走眼,无花虽看似九天垂云而下的天人一般,心肝儿狠起来却果然是石观音亲生,在她将天一神水给了他之后,便将她弃如敝屣,司徒静想借无花之力报仇的目的不只达不到,还因为身怀有孕瞒不过去,深怕她眼中的“杀母仇人”阴姬将她按门规处置,慌张失措之下,方才自杀。
此事无花固然有错,但司徒静也自有目的,不过棋差一筹罢了。唐悠竹在确认过无花并不曾有类似劣迹之后——哪怕无花确实默许了石观音手下假借他的名义又诱哄了好些良家女子,但石观音已死,唐悠竹只确保无花再不能去祸害其他女儿也便罢了,并不准备就此事追究下去。
但司徒静到底可怜,虽她会上了无花的当,乃是因着误会自己的身世;而她会误会自己的身世,又是因着其生父生母都语焉不详的缘故。可不管怎么说,无花到底有错,偏唐悠竹又因此默认无花列入门墙而有所偏袒……
这雄娘子今夜会遇上什么事,别人不知道,唐悠竹最是清楚:此人今晚将死在宫南燕手中,而阴姬,阴姬在知道自己的老情人死在新宠手下之后,也自闭密室而死。
雄娘子不是什么好人,但他这十几年总算已经痛改前非、隐姓埋名,而且跟着其友“君子剑”黄鲁直,也很是做了些不为人知却济世救人之事;水母阴姬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喜怒不定,更兼以收徒之名搜罗了许多美貌女子供她满足那不为世俗认同的畸形爱好,但她自从遇上雄娘子之后,也就只看上一个与雄娘子容貌极其相似的宫南燕,神水宫再收入门下的弟子,便只是真正被她救助的可怜女子……
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但唐悠竹容得下一个无花,又怎会苛责雄娘子与阴姬的前尘?
唐悠竹此来,不过想着救雄娘子一命,也免了阴姬灰心自杀之事,虽不足以赎还无花的罪过,且只当为司徒静与那不曾看一眼人世的孩子留两个还会惦记她们的血亲罢。
☆、135·徒孙
女人的嫉妒心是男人怎么都想不透的;宫南燕因阴姬恨毒了雄娘子,却能与他翻云覆雨缱绻缠绵,而后在最是交颈恩爱之时,辣手摧心。
在那样的时刻;饶是雄娘子也很难避得开宫南燕一爪。
古先生笔下;这位前半生作恶多端、毁人无数;后半生却潜心忏悔、仍终得了女儿惨死报应的采花贼;也确实会死在此刻。
但古先生笔下,可没有一个唐悠竹。
楚留香伏在岸边;看到宫南燕的轻舟之上忽然现出身形的糖酥二人;一惊之下又觉得理所应当。
以唐悠竹那般看一看他掌心;就能将石观音黑珍珠等事给说得清清楚楚的手段,要算得出雄娘子与无花的纠葛自然不难;会特意返回来虽有点古怪,但看看雄娘子赤裸的胸前那血、那伤……
楚留香暗自叹了口气,他虽听不明白宫南燕和雄娘子口中的那个“她”是谁,甚至连那个“她”是“她”还是“他”都弄不明白,但宫南燕显然对那个人情有独钟,而那个人又仿佛对雄娘子余情未了,那宫南燕会用自己的身子引雄娘子上钩,再在情浓之时狠下辣手,也就不是什么奇怪事儿了。
而唐悠竹将无花收入门墙,不肯因着那荒唐前事便将他推出来、任由雄娘子这个苦主生父杀戮泄恨,却反过来免除雄娘子一场死劫相抵,好像也更是理所当然。
奇怪的是,雄娘子在险些儿丧命的情况下,竟然没有对宫南燕出手,只是眼神古怪地看着她:“你、你既然……也好、也好,她有你在,也好……”
宫南燕显然也没注意到糖酥二人出现的蹊跷,只当他们是轻功卓绝才能及时掠到此处救下雄娘子……想起这多管闲事之人竟是自己留下的便悔恨不已,再听雄娘子这样仿佛很为那人打算的说法,更是大恨:“你有什么资格提她?你……”
宫南燕此时一改方才与雄娘子柔情蜜意的模样,美丽的脸上却带着股恶魔般的妖气,漂亮的眼睛里,更充满了怨毒和杀机,但她就算在这样怨毒痛恨至极的时候,竟也能顾忌着阴姬的体面,眼光在瞭过糖酥二人之时,忽然凝住片刻,之后硬是咽下口中怨恨之语,只冲雄娘子撂一句:“你有何面目再提她!”
又整理了衣裳,问唐悠竹:“公子与友人擅闯我宫中禁地,我却不曾相与为难,反命人为尔等建筑竹楼,公子便是不感激,又何必为了这么一个人反与我为难?”又指着雄娘子:“或许公子只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可知此人是谁?”
雄娘子的“丰功伟绩”在古先生笔下虽只寥寥数语,也足够唐悠竹品个分明,但时过境迁,他唐悠竹也不曾做过此间的皇帝,也懒得去过问其善恶伏法,便不等宫南燕细说,抢先笑道:“自然认得,其乃我那徒孙未过门媳妇儿的亲爹尔。”
这关系说得稍微有点曲绕,但听的人到底都是一听便明白了,楚留香暗暗搓了搓鼻子,也不知道是笑是叹,那边厢雄娘子衣服穿到一半都顾不上,挑眉哂笑:“阁下轻功卓绝,在下也感激这救命之恩……但楚香帅成名也有一十来年了,倒不曾听说他家师祖这般年轻。”
雄娘子早年在女色上头虽颇遭诟病,但诈死这些年,一半心悬着女儿,一半心跟着那名副其实的“君子剑”行侠义事,倒也越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物。论理唐悠竹救他一命,他该感激涕零,然而唐悠竹言语间偏又扯出个司徒静——这雄娘子一辈子也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孩儿,可留下骨血却只有这么一丁点,又是在刚刚惊闻死讯不过几个时辰的时候,正是最满腹心肝脾肺肾都疼痛难耐万念俱灰之时,自然也顾不上什么救命之恩。
唐悠竹也不计较,依旧温声缓语:“与司徒姑娘有旧的却不是楚留香。”
雄娘子捂着伤口斜了宫南燕一眼,沉声问:“那是何人?”
唐悠竹叹了口气:“是我那不肖的徒孙。他与司徒姑娘一见如故,偏又都青春年少,竟等不及禀明了师门三媒六证来迎娶就亲昵到逾矩……后来偏又正有些俗务缠身,待料理毕了,才知道司徒姑娘已然……唉!总是冤孽!如今那孩子自有他师傅训教,只我想着,这事儿虽也是阴差阳错,但总不好丁点儿交代都不给人家姑娘,况司徒姑娘当日腹中,可还带着我那徒孙的孩儿……因想着,若司徒姑娘不嫌弃我那徒孙父母双亡,便迎了她的牌位回去又如何?”
雄娘子听得脸色时青时白,宫南燕原本只告诉他司徒静是死在楚留香手中,又说“她是为了维护神水宫的光荣而死的”,再多详情半句未曾提,他甚至不知道他那女儿死时还怀着他的外孙,会在唐悠竹那句“徒孙媳妇”上立刻想到楚留香,不过是香帅的花名太盛、神水宫的宫规又委实太严,再加上他自己原也看过不少被他祸害了的女孩儿以死维护家族的荣光罢了。如今听唐悠竹这么说,竟是丝毫疑窦也无,惟惨然尔:“报应!果然是报应……”
唐悠竹好些年